崔息背手站在廊下,身後跪着三個村正。秦厭看他們面面相觑的模樣輕咳一聲,将腰間的長刀出鞘幾寸。
倒春寒的天氣,雨聲密密地逼出冬季最後一點冷冽,這三寸鐵光一照,冷上加冷,幾人是顫顫巍巍不敢再有動作。
“稻田荒廢,懈怠春耕,你等知罪?”
溪口村村正胡子拉碴,幞頭頭巾布料雖好但已補過幾次,他上前一些回答:“我等沒有懈怠春耕,實在不知大人何意啊!”
“小人與溪口村正王懷泉所想雷同,不知大人何意!”
“小人也是!”
崔息轉過身來,冷笑兩聲,他騎馬而來,看到農田野草密集,田壟與天地都無法區分,這還不叫稻田荒廢?
這三個村正居然死皮賴臉并不承認,崔息更是覺得他們是有心欺瞞,尤其是他特地選了最遠的村落,不帶多餘人馬,更不按部就班,就是為打一個措手不及。
崔息左右踱兩步問道:“王村正,不知你溪口村有多少人,種些什麼,飯碗裡吃些什麼,近年可有災禍?”
“禀明府,我溪口村有村戶二十,平日裡種些菜蔬、稻米,吃的是稻、薯蓣,近年無災禍。”
“本縣路過溪口村南,問路過老人,那一片無人耕作之地是稻田,耕作晚一些也就罷了,野草已如人高,重整土地要人力幾何,時日幾何不用本縣提醒吧?既王村正說種稻米,難不成芒種日再去開墾耕作!”崔息勢如雷霆。
“明……明府,小人并未說謊,此事說來難懂,請明府邸随小人回村去走一圈,您去了便知曉。”
崔息皺眉,讓幾人先退下。
“公子,去麼?我聽說永平縣有地方是土匪窩,專門出去劫财,再躲入山林裡頭。你說會不會……”
秦厭有些擔心,他們就兩個人,面對面打他是一點也不怕,就怕别人放損招,陰招。他出事不打緊,公子可不能出事,又慶幸自己把貓托付給了湯伯。
“等雨停便出發。”崔息毫不猶豫。
“是,公子。”秦厭行禮退下。
崔息站在亭中,風一陣又一陣,吹落了不知哪裡的花。
他伸手出去,雨絲落在手心,冰涼的,白色的花瓣卻全從指尖略過,秦厭喊他的時候恰好有一片落入他手心的水波之中,可手心有限,水波蕩漾不開。
于是崔息走了幾步,手微微傾斜,雨水帶着花落到溪水中流淌而去。
“公子?”秦厭告知他雨已停了,三位村正也已準備出發。
“嗯,走吧。”崔息接過劍,綁在自己腰間。
秦厭撇撇嘴,公子明明在走神。
王懷泉騎驢在前,崔息和秦厭騎馬在後,路不算好走。
跟着這位王村正走了半個時辰,崔息發現沒有耕種的田比他想得還要多,但是按照王懷泉的說法,溪口村還沒到。
出發時陰雲已開,山間的霧卻逐漸升起,他們走入茫茫山霧中,翠綠與萎色時隐時現。
王懷泉在旁邊禀報:“明府,馬上便到。”
崔息和秦厭不說話,下馬牽行,握緊腰間的兵器。
過了缭繞如練的霧氣,又繞行了一個時辰,村落終于在眼前展開。
有路過的村民問王懷泉。
“村正,這倆誰啊?”
“哦,路過的糧商,想看看我們村的稻米。”
村民背了滿簍的山菜、筍子大笑:“村正,你是老實人家,怎麼诓騙人?我們哪有什麼稻米可賣。”
崔息微微颔首:“敢問小哥,來時見諸多農田,怎麼,這裡沒有多的稻米麼?”
“诶,不愁吃穿還種什麼多餘的稻米,反正也賣不掉。”村民擺擺手。
王懷泉在旁邊不敢作聲,背後冷汗直冒,生怕這人說出什麼太不恭敬的話。
這念頭剛閃過就聽得:“客人,不是我說你,大老遠跑這來做什麼?是讓誰給騙了吧,别是從永平縣來的啊,那地方狗都不願意待。”
“那這是什麼?”秦厭指了指跟在這小哥身後的黃狗,黃狗看着他的手指左右晃動腦袋。
“好了,快回去,在外面亂晃什麼,你妻還等你呢!”
秦厭看看公子,心裡偷偷重複一遍。
夜裡,王懷泉的妻子苗靈芝用筍炖肉招待了他們,還有一些沒見過的菌子。本來還要殺一隻雞,崔息制止她說不必破費。她卻說難得來個客人,怎麼能不招待?所以還是殺了。
王懷泉在旁邊看看這個年輕的縣令心裡想,他多半是曉得了什麼。
果然,吃完晚食,縣令就召他問話。
“王村正,今日多有冒犯。”
“豈敢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