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着黑煙的如豆燈火照出崔息皎然的面孔,他難得地歎一口氣。
“王村正,本村何以如此,若恢複農耕也能養得起這許多人才是。”崔息其實已有些推斷,但還是問一問牢靠,免得如今日一般憑空斷定。
“大人有所不知,往前幾十年溪口村的人要住到您說得那片地。從前村裡還有村塾,糧食南北都可以走,可現在往北走,縣裡的水道堵塞了,往南邊去,南邊的人不收我們的稻子。人挪活,樹挪死,何況村裡還有幾個錢的人家,大夥兒都到過縣裡甚至是州府,看得多了也就不一定非待在這裡,于是這人就越來越少咯。”
王懷泉說到從前的時候眼裡有些亮晶晶的光,想來從前很是輝煌。
他又補了一句:“你瞧見我們那一片櫻桃樹了沒?據說上京的皇帝也賞賜春闱的進士們吃,我們這的櫻桃長得好,從前縣裡誰不知道?那讀書的沒有不來買櫻桃的!”王懷泉語氣有些激動,但馬上想到自己是在對縣令講話,壓一壓情緒才繼續說。
“現在,呵,現在根本吃不完,熟得爛在地裡,鳥雀倒是歡喜,明府若再晚些來,能聽得婉轉莺啼。”
崔息半垂首,燈火照不出他的面容與表情。秦厭在一旁也沉默,聽這種話心裡總是不好受的。
“老頭子,給客人端些蜂蜜水來。”
苗靈芝敲門,王懷泉喊一聲:“來了!你慢點!”
她一共泡了三碗蜂蜜水,苗靈芝與自己的丈夫飲一碗,崔息與秦厭各一碗。
“這蜂蜜水也不知客人吃不吃得慣。”
“诶?好苦!”秦厭五官皺起來。
“先苦後甜,小郎君要喝光呀!”苗靈芝怕秦厭直接吐掉。
王懷泉在一旁說:“這是好東西,若……若喝不慣就……”
“秦厭,喝下去。”
崔息說完自己一口一口将這苦蜜吃下。
秦厭也沒想吐,雖然自己喜甜,但是對上王村正和苗娘子的目光,他哪還能吐?
吃完蜜,崔息又問一些其他村落的事,王懷泉說大部分地方都是這麼個情況,有錢的走了,老弱貧困的留在原處,但這塊地沒有背棄他們,好土地,養人活命沒問題。
兩人的女兒是嫁去了州府,但他們在這生活了大半輩子,實在舍不得走。
第二日,村裡忽然響起一陣爆竹聲,崔息聞聲出門,苗靈芝說:“這是林二家有孩子滿月,驚擾客人。”
“請問苗夫人,溪口村裡知道永平縣水道複通之事麼?”
“自然是知道的,這事早傳遍了。”
“那如何不耕種農田呢?我看從前有不少商人來此收稻的。”
苗靈芝看這年輕人聰明樣,怎麼這點想不通呢?于是她便給崔息解釋:“從前收糧的有,官府買糧的也有,可現在不一定,誰敢打包票呢?種今年不一定賺,但等一年知道有沒有人要這貨物才穩呀!”
崔息揉揉眉心,此事确實如此。
“林二來啦!”苗靈芝迎過去。
“給二位帶了些曬幹的菌子和一塊吃不完的臘肉。”林二把東西給苗靈芝,又看了眼站在門口的崔息。
“這不是昨日的那位客人嘛?原來是落腳在村正家呢!”崔息點一點頭,對他說了兩句祝福的話。
“昨日的渾話客人莫放在心上,村正是好人家,打趣而已。祝客人萬事勝意,一路平安。”林二拱拱手笑着回話。
寒暄一陣,林二就離開,看他手裡提着的東西,約莫還要去别家。
崔息從村正家走出去,村裡的屋子不少,荒蕪的也很多,但從前似乎家家都愛種花,梨花、杏花、桃花、櫻桃花遍布,昨日天色偏陰,但這裡卻一片燦爛。
繞了一圈,回去的時候秦厭已經和王懷泉一塊回來。
他們手裡拿着些筍子和野菜,苗靈芝要給他們炖臘肉吃,秦厭從沒上山挖過筍子,好奇跟着一起去。
“村正,不知這裡能買些苗木麼?”
“客人想要我帶你去挖苗就是,說什麼買不買的。”
這裡的苗木不值錢,而且王懷泉也不敢收這位大人的錢。
于是回程的時候馬匹身上就多了許多樹木。
秦厭看着心情不錯的崔息問:“公子,你真沒給錢?”
“沒有,隻留了一塊銀。”
秦厭開心了,他吃了村正家太多的筍子和臘肉,還順帶拿了一罐蜂蜜,準備叫人帶了給阿木淩嘗一嘗。雖然知道公子不會叫别人白白付出,但聽到他和村正說話的時候他還是有點忐忑,自己身上沒帶一分錢,總不能壓了劍吧!
“駕!”崔息抽一記馬鞭,馬兒四蹄奮疾,快快向前奔去。
秦厭也不落後,追着就上去,瞧這架勢,是準備縮短一半時間回去,可惜,縮短一半時間也需三四天。
夜裡時又下起小雨,秦厭舉着松脂火把,火在細雨裡四處躲閃,路途分辨不清。
暗處有幾雙眼睛盯着這兩個人,一聲如夜枭的哨響吹起,草叢簌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