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應去蟾宮了。”
婢子來催,謝栖真把話本放到婢子手上,離開水亭向蟾宮去。
開門時一堆人盯着她瞧,隹家的那位小兒子也一樣。謝栖真已經習慣這樣的注目,不再有膽怯與不适,連謝家的太公都認可她的野心與才華,她有什麼好怕的。
試問,在這個縣裡誰不應該注視她呢?謝栖真捏住泥金帔子,向衆人施一禮。
隹崖目光追随着她,看她如何優雅入座,又如何倒茶,别人的話語化作昆蟲似得嗡鳴,堂上隻有謝栖真是真切而清晰的。
“隹家憑什麼與我謝家同分北道水路?”
隹崖心一緊,她在說什麼?
“哦?那謝娘子說說,又憑什麼不能同分?”隹黎又點起這煙。
謝栖真美麗的眼睛微微彎,臉上挂起笑。
“隹家吃不下。”
“吃不吃得下與我們平不平分是兩回事,失了這次機會,以後你們還肯吐出來?大家做了這麼多年生意,玩這種把戲?沒意思的小丫頭。”隹黎歪頭将嘴裡的煙吐盡後道。
他們隹家或許這次吃不下,那下次呢?不能隻看眼前,也要看以後。
南方的路線還大有可為,認真耕耘遲早把謝家擠下去,到時這永平縣就是自家說了算。
“隹伯伯,此次硬要平分我看行不通,您叫那些商船空着回去,以後人家還會來麼?做生意要講信用,您說得很對?不必玩什麼花招。這次我們謝家占七,你們隹家占三,以後你們能提供多少就提供多少,各憑本事。”謝栖真還是不讓。
“哼,若非我去了南邊,這次我能讓你們一家去談?誰知道你們使了什麼把戲,我就這麼說了,除非對半,否則南邊的路以後别想走。”隹黎冷笑,反正不怕招式老,管用就行。
謝栖真脾氣上來了,看隹黎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怒從心頭起,這個賊老頭,老是掐着南方路不放。
“隹伯伯,南邊的路子若沒有我們謝家的銅,你又怎麼能走得那麼遠呢?”
隹黎眼睛一閉,叼着煙不說話,一陣又一陣的煙霧模糊了他的面目,謝栖真看到他這樣聽不進人話的模樣深呼吸一口,心裡湧現出一股掀桌子砸他身上的沖動。
謝林這時候站起來,繼續與隹黎談,左一言又一語,從勸服到罵戰。
隹黎說謝林目光短淺,也不止目光,他哪裡都短淺,所以生不出幾個兒子。
謝林憋紅了臉罵隹黎的兒子都在山上逛,為商不進取官道,以後萬萬不能長久。
隹崖與謝家人合力把他們拉開的時候心想,完了,這是吃不上謝家的好酒好菜,也欣賞不到歌曲舞蹈。拉開後他給父親喝了些水,隹崖左看右看,謝栖真不知在何處了,沒有陪在她父親身邊,如春日一般溜走不見。
隹崖問隹黎:“父親,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話?”
“你去殺一頭野豬,槍要刺到哪裡?”
“自然是心髒。”隹崖說得很肯定。
“那這次說話的目的也一樣。”隹黎對小兒子有些失望,他大概不能接自家的産業,他的天性不在此。
隹崖說:“可這不是殺野豬,是吵架。”
隹黎按一按自己的胸口,剛才吵架争辯甚至渾水摸魚都是因為聲音大而紅臉,現在兒子的這番話他的心口是真有些不舒服。
“好了,閉嘴等吃飯。”隹黎不想與他說話。
“還能吃飯?吵這麼厲害還能吃飯?”隹崖有些震撼,甚至以為父親是在開玩笑。
可不一會兒,居然真有侍女來引人出去,一走出這蟾宮,謝林謝伯伯就走過來。他先是拍拍隹崖的肩膀,然後對隹黎說:“你兒子真壯實!”
“你姑娘有頭腦!”
“别想占我們家便宜。”謝林嫌棄。
聽兩個長輩一副前嫌盡釋模樣,隹崖摸不着頭腦,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吵過以後還能繼續說笑,到底是敵對還是友好?
又走了一段路,本就昏的天色愈發暗,隹崖的眼力好,在還能看清路的時候聽到那位謝伯伯命人點燈。
自己身邊也多出一位仆役,燈火裝在紙糊的燈籠裡,燈籠上有一片墨竹,它吃下光影的痕迹落在隹崖的衣袍上,像月下的樹影子。
忽然耳邊一陣泉水落石般的聲響。
“隹崖?”
他回頭,果然是那位神女一般的謝栖真,他心裡歡喜,反正父親說不要白日做夢,沒有說夜裡不能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