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宴會設在水亭,幾個水亭分桌而坐,坐的位置體現遠近親疏與身份名望,所以謝林與隹黎是一桌,自然,謝栖真和隹崖也落在那一桌。
隻不過謝栖真是真能坐上去,隹崖是因為父親是隹黎。
桌上還沒上菜已布置好酒,主人提杯敬酒後有侍女翩然而來,各個仙髻紗衣,手裡端的菜蔬精美異常。水亭每個檐角挂一串燈籠,亭頂部也懸了一盞燈,光賦色,風賦香,隹崖一打眼這些飯食肚子就發出了聲音。
隹黎扶額,謝林哈哈大笑,拍着隹崖的肩膀叫他快些吃快些喝。
隹崖不客氣,拿起筷子夾了一片烤羊肉,帶着皮的。那皮已有些酥脆的口感,肉卻很嫩,配上旁邊的胡椒孜然香得無以複加,但吃幾口卻有些膻氣,隹崖放下筷子,飲酒除味。
後面上的所有肉菜幾乎都是羊肉,隹崖興緻缺缺,唯獨肥瘦相間而串的炙烤羊肉串能多吃一些。比起羊肉,他更愛吃炙烤的豬肉,烤完以後蘸自己調的料汁,最好拿木姜子腌制、紫蘇包裹。
這裡的面食他也吃不慣,他愛吃稻米制品,米線、米粉都好吃,清淡鮮爽,味道不似這裡的厚重,真不知道父親母親還有哥哥們是怎麼喜歡上這裡的飯食的。
對事物挑揀時隹黎正在和謝林說話。
“謝林,你知道碼頭要開一家食店麼?”隹黎飲酒後眼睛微眯起。
“食店?呵,什麼時候你連這種事也關心了?别跟我說你也要開食店。”
謝林手底下的嘉林館是全縣城最好的食店,甚至可以說是最好的酒店,這種事它可不關心,特别是碼頭那裡的食店。那邊也就是給船工吃吃的地方,真花錢還得來嘉林館。
“如果說那家食店是崔縣令開的呢?”
“你怎麼知曉此事?”
“那邊的地方有許多是我隹家的,買賣時我的管家恰巧在附近。你猜怎麼着?後來他就看到那縣令夫人帶着人在那粉刷牆壁。”隹黎激動得眼睛睜大,眼睛已經有些醉醺醺的紅。
“哦?所以這崔縣令必然不是世家子,不然怎麼能窮得要去碼頭開食店?還是自己夫人親自張羅的,到時不會要叫那婦人當垆賣酒吧?”謝林哈哈大笑。
“你說我們要不要去擠一擠熱鬧?”隹黎嘿嘿一笑。
這種小食店靠的是薄利多銷,要是他們兩家聯合起來左右各開一家,或者對面開一家,到時賣得比縣令家便宜還好吃,那不久他家的食店肯定要倒閉。
明面上不能跟縣令對着幹,但可以惡心他,擠兌他。謝、隹二家已經達成一種共識,在永平縣向他們低頭的才能做一個好縣令,得一個好考核,才有升遷路。
隹崖沒有聽兩個長輩在說什麼,吃的不合口味以後他就開始左右顧盼,假動作做夠了就看一看謝栖真。
謝栖真在吃畢羅,據侍女介紹這是什麼櫻桃畢羅。隹崖就看到這長條的面食,裡面夾了紅豔的餡。
他也拿一個,一口全塞進了嘴。
吃緊嘴,隹崖的臉立馬皺起來,謝栖真輕笑一聲。
不行!甜得太過分!但不能吐,隻能用三杯酒水渡了下去。
“謝娘子,請問什麼時候有歌曲舞蹈?”隹崖看着她的面容舍不得移開目光,便問一個問題,消解自己盯着她的尴尬舉動。
謝林即便和隹黎說話時也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聽到小輩這麼急切笑呵呵地拍拍手。
仆役聽到聲音立刻呼喊傳話,接着水中就亮起了燈,四肢纖細修長的舞女已經擺好舞姿,不遠處是為這場舞演奏的人。
身姿靈動飄逸,動作一氣呵成,隹崖看得不由鼓掌。
謝林對隹黎笑說:“令郎真是一派純然天真呐?”他又發出一聲“啊”的聲音,配合挑眉的動作隹黎有點牙齒癢,他年輕時習過武,這麼近的距離讓謝林掉幾顆牙齒不是問題。
“不及你當初,呵呵。”
年輕時謝林宴席偷坐家主位置口出狂言說要如何如何,被一片屏風之隔的兩家長輩聽到。
“算了,不與你廢話,看舞。”
妙舞清歌裡,隹崖問謝栖真:“謝娘子,要不要和我去跳舞?”
謝栖真皺眉,跳舞?她是主人家怎麼能去做這種伎人的事,便以為隹崖在調笑于她,面皮上那點笑頓時消失,腳在桌下踩了他一腳。
隹崖吃痛,不跳就不跳,踩他做什麼?
“父親,我可以上去跳舞嗎?”隹崖看得心癢。
隹黎頭疼,怎麼就把這個混小子帶來了,還去跳舞,這裡不是土人黑寨,這不是要叫人笑話麼?
謝林不嫌事大,舉着杯子說:“去跳,宴飲但求盡興而已。”
“臭小子,你要是去!我就……”
隹黎作勢要打,謝林攔住他,用苦口婆心的語氣勸:“賊老頭,又不是不知道你們唱歌跳舞過節,這麼攔着做什麼?讓他跳!”
“父親,那我去了!”隹崖一個翻身出了水亭,修長有力的腿一蹬省了不少的路途。
于是這桌上就剩了謝林、謝栖真、隹黎三個人,謝林半擡眼皮讓謝栖真再吃一個櫻桃畢羅,她推辭後知趣緩步離開。走到半途她又看一看水亭,以後,她要這亭子屬于她。
原本她是要回去的,但聽到敲起了激昂的鼓聲。
她還沒見過土人所跳的節日舞蹈,念頭似春雨,一灑下,那點好奇就像雨後春筍一樣生得快速且茁壯。于是謝栖真揮一揮手,婢子行禮離開。
她則繞路去花園另一邊,那裡也有岸,而且離舞蹈的地方更近。
走到岸邊,隻見隹崖對天地張開了雙臂,動作仿佛水面的波紋。忽然他又把自己的雙臂聚齊,人不停地轉動,轉動,轉動。
謝栖真想到蟾宮天花闆上循環折疊的花紋,據說這種花紋落在西域的石窟裡,是佛菩薩的背後的花紋,永恒地旋轉變化。
看了一會兒,謝栖真收回目光,習慣性地判斷一個人。她覺得隹崖人生得威武,就是笨,這樣的人是沒有辦法做家主的,不敢想要是隹家選擇他會多倒黴,但對謝家來說是好事,從此一家獨大,不再需要偶爾仰人鼻息。
舞蹈還在繼續,謝栖真卻忽然失了興趣,轉身離開。
家裡很大,謝栖真一時沒了目的,她便随意走,腳步最後延伸到蟾宮。晚上那裡總是空空如也,燈卻長亮,光從草木之間漫出來,落在自己的腳尖,她踩了兩下。
沒有進去,直接坐在台階上,她伸手揉一揉太陽穴。
剛才的鼓聲實在太吵,但是揉到手酸她才發覺,原來不是鼓聲太吵,是自己一直在想那鼓聲。她隻好怪這過于好記的節拍和突出的聲響。
揉不去這節拍,謝栖真幹脆站起來,一隻手臂緩緩擡起,腰肢微微向下,是舞蹈的起始動作。她學過舞,不過是與禮相關的舞蹈。
謝栖真腳尖用力,人輕盈地向上,火一瞬全落入眼睛,心也像被照耀了,失了沉甸甸陰霾。旋轉,旋轉,旋轉,她模仿隹崖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