隹崖隻是逞一口氣,沒想那麼多,如今倒是被問住有些不知所措。
“勞煩讓一讓。”他放在身前的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眼看這天色已經越來越明朗,崔息心裡生出些着急。又因這人胡言亂語,他催促的語氣不由帶了幾分命令。
隹崖聽他的語氣氣根本消不下去,加上自己家的鋪子最近也因為崔縣令家插手食店而不順。
好好說話也就罷了,現在看自己不打他個鼻青臉腫。
隹崖握緊雙拳,架勢剛擺出就被人一腳勾翻在地。
“公子,你怎麼親自出來了?”秦厭像走路踢開一塊礙事的石頭,踢完就問要緊事。
“買些朝食回去給夫人。”
崔息邊走邊說,現在太陽都露出半邊了,再晚她就要打完三十四式。
隹崖覺得自己被暗算,爬起來要繼續出手,秦厭忽然轉過頭來。
“真把自己當跟蔥了?當街毆打朝廷命官,不懂法啊你!而且,這麼三腳貓的功夫也好意思出來混?”
隹崖漲紅了臉朝秦厭大喊一聲:“滾!”
崔息的聲音在前方幽幽傳來:“下手輕些。”
秦厭嘿嘿一笑轉頭答應:“知道了,公子!”
隹崖趁着他轉頭直接攻上去,出拳帶風,這是下了死手,但秦厭微微一避就躲開,隻有拳風掠過耳廓。
秦厭反手一擊,力道落在他右臂上,隹崖吃痛倒退,右臂完全麻木無法動彈,不知道他使的什麼手段。
“喲,這都打不中?”秦厭覺得無聊,居然這樣都打不中一拳。
隹崖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聽他這麼一說更不服氣,直接掏出了腰間的一把匕首。
“隹崖,住手!”他身後有人發出爆呵。
秦厭歪頭一看,啧,謝家人,反正沒得打了,他直接腳尖落地飛速離開現場,他也肚子餓啊!至于隹崖和謝栖真如何,他才不管,隻要彙報給公子,他會有判斷的。
離開時秦厭耳朵一動,不知是誰給誰來了一記異常響亮的耳光。
打完三十四式的陸笙開始巡視草菜一體後花園。
臨近清明雨水多,植物的生長變得旺盛一些,她種的蠶豆已經開了紫色的花,有些已經有了豆莢。茄子秧苗看不出什麼變化,估計要到盛夏才明顯。
這幾日水道商路上也有秧苗過來,陸笙買了胡瓜和丹色百合花。
胡瓜就是黃瓜,這在沒有空調的時候這是解暑佳品,到時候放井水裡鎮過空口咀嚼,苦夏就沒有那麼難熬。
走完一圈她去找了把農具,有些過高的草她準備鋤去,然後覆在土層上。地其實并不算大,但彎腰勞作費腰,隻是四五個菜畦腰就開始發酸,要是在夏天怎麼得了,又要澆水又要鋤草,加上滾燙的陽光,這工作量不得翻幾倍?
但看到一片又一片展開的新葉,和長得有些霸道的薄荷還是開心的,她願意起大早在盛夏時給它們澆水。
聞着迷疊香在如同波浪起伏的冷暖空氣裡時隐時現的氣味,陸笙繼續鋤草,甚至準備再多栽種一些,可以驅蟲。
種了菜蔬之後陸笙更加具體地明白,如果不去幹涉那東西很難長好,天氣、蟲害、土壤成分各種因素都在影響它。
再自然的養法也需要經過人為的匹配和計算,或許可以達到某種平衡,但實踐和計算量大得可怕。
如果是要拿去市場買賣那麼付出的精力肯定會更多,必須要看到回報的付出可不像自己這樣帶有實驗性質地亂來。
要不要再種一組悉心照料的對照組呢?陸笙扶鋤頭思考。
答案還沒有出現,崔息倒是來了,他喊她吃飯。
此時太陽已經全部升起,葉間的露水一點點蒸發,崔息迎着光,面色微紅。
兩人坐在桌前吃飯,陸笙問了些鋪子的事,有婢子端來剛磨的豆漿,旁邊是琥珀色的蜂蜜與雪白的井鹽。
陸笙直接把油條一點點掰開然後泡進豆漿,末了還灑一把鹽,喝一口還覺得不夠,出去摘了些蔥。
崔息雖然不愛吃甜,但豆漿卻愛放蜂蜜,看到她這通操作有些愣神。
“不過是拿吃茶的方式來吃豆漿,怎麼了?”
“是我少見多怪。”崔息恢複過來,也學着陸笙的樣子吃,味道竟然還不錯。
“夫人的字寫得如何了?”崔息擱下勺子忽然問一句。
“還算勤懇,怎麼要看看嗎?”陸笙很有自信,她幾乎每日都寫,每個字的筆畫走勢都認真研究過的。
崔息說不必了,陸笙卻不肯,展示成果這件事她必須幹,于是讓崔息磨墨自己鋪紙,筆頭吃墨,她執筆操控寫了“雲塵”兩個字。
“夫人,能寫你的名字麼?”
“當然。”
陸笙一筆一畫寫完,側頭問他:“怎麼樣?”
“字穩了許多,落筆也有了技巧,夫人進步很快。”崔息毫不吝啬地誇獎她。
她寫的“陸”字和瓦片上的很不相同,但那天她衣服上的灰塵卻是一樣的,崔息不由笑,夫人真是聰明,原來用左手刻的。
“笑什麼?”
“沒什麼,隻是覺得你的字好看。”
“違心話,你覺得好看的字該稱書聖了吧。”
“怎麼會呢?寫得最好不一定喜歡,喜歡的不一定最好。”
陸笙一想這邏輯說得通,感情确實不講道理,又問:“今天陪我出城一次如何?”
“願追随夫人南北東西。”
出行時看到陸笙準備豆餅、草料還有一株花苗有些不解,便問她準備這些做什麼。
陸笙說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上次與她比肩并辔還是冬日,如今春山已綠,萬物生發。今天又是個難得的晴天,野外鮮豔,偶爾也聞不知哪出傳來的歌聲,可陸笙的目的地卻是之前水走泥的地方。
拿出三炷香插在石頭縫隙裡,今日無雨陸笙不敢點火。
崔息在一邊托着貢品,陸笙把東西扔進湍急的河流,這些都是給她那匹小馬兒的。
“清明節雨太多怕它不喜歡,挑個喜慶的日子,本來不敢來的……”
崔息掏出自己的墨竹帕子給陸笙。
陸笙不接,隻背着他,面朝遠處。
風把她的衣服吹得獵獵作響,良久後,崔息聽到她說:“謝謝。”
崔息覺得自己兩片嘴唇顫抖着,原本的語言可以像他的字,俊秀飄逸,筋骨齊全,承載他想承載的,不會偏頗如此,仿佛未經打磨不夠誠摯。
他說完想低頭,陸笙卻轉過來。
她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