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處黑寨,桐吾跟熟人将馬車換作一馬一驢,因為後面的路不太好走,馱馬和小驢比馬車安全。
路上,陸笙戴着鬥笠看看天,陰雲密布的,似乎要落雨,但她興緻不減,在野外自有野趣。
特别是眼下快到谷雨時節山上杜鵑已次第開放。這一叢,那一簇,像落在綠波裡的花瓣,綿延的綠林是湖水,高低的山川丘陵是風浪。
“還是外頭好吧,比你待在一處宅院裡強多了!”
桐吾拿着一根翻山時掰的蓼黃莖邊咀嚼邊問,看她連呼吸都要多貪幾口就知道肯定是憋壞了。
“有好有壞,哪有全好的。”
“嘴硬。”桐吾繼續嚼,蓼黃莖味道很酸但解渴。他目光往遠闊處看,潔白的霧氣從山谷升起,仿若奔馬後的塵埃。
在高處遠處看這霧感覺它流動得很緩慢,但實際它蔓延地飛快,估計不過一刻鐘就要淹沒此山。
“陸笙,我們得快些走,仙境要來了。”
仙境是北人給這個霧起的名字,因為此霧甚濃,一旦蔓來天地間就隻剩下你自己。
桐吾不理解渺渺登仙的意象,隻覺得愚蠢,霧氣裡行走容易出事。
但陸笙算是北人,所以他就用這個詞彙向她描述,為她聽得懂。
“嗯,我也瞧見了。”
停止走镖不到半年,她的直覺和經驗并沒有完全消退,在外面也是習慣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兩個人急匆匆地趕了一會兒路,霧卻還是追了上來。陸笙不敢再走,吹了一聲口哨提示桐吾,免得他沖撞上來。
特别現在還是下坡,容易出事。
霧氣愈來愈濃,垂下的手也淹沒在裡面,輕微攪動一下有風流霧散的錯覺。
這場霧還攜帶了幾分遠處的花香,陸笙輕輕地啜兩口。
隻是身邊的小毛驢在此刻有些焦躁,時不時昂首發出叫聲。
“今天這場霧古怪,怎麼這麼久還沒散?”陸笙感覺衣袖都開始沉重。
“這些日子降水多,再等等吧,要是你怕,可以捉住我的手,你順着馬的鬃毛摸索過來就是。”
“不必了,你自己捉自己的手吧。”
陸笙懶懶反駁,又皺眉補了一句:“以後不要說這種話。”
“什麼話?捉你的手?”桐吾聲音裡壓抑着一絲怒氣。
“難道被迫嫁給那個縣令你還要替他守節嗎?!再說了,我也沒有占你便宜的意思……”
“隻是我一點也不怕。”
陸笙沒有反駁守節這句,是因為不想啰嗦解釋。
她的觀念裡沒有因為嫁人所以要守節這種屁事,但喜歡或者說愛不一樣,它天然帶着排他性,陸笙隻想觸碰自己喜歡的,自己愛的。
就是它們都太震撼,像大潮,一旦來臨便身不由己。
陸笙又不喜歡這樣,以至于她需要退後一步思考,它們跟突如其來的這場霧一樣,把自己困住了。她不是那種擺弄邏輯和詭辯的人,隻是希望心與行合一。
别想了别想了!陸笙敲敲自己的頭,又拍小毛驢的背,但心情是迷惘的所以小毛驢也沒有安靜,它的前蹄不安地踏了幾步。
忽然之間,她想到些什麼,身體有些微微發僵。
因為她察覺在幾個瞬息的時間裡桐吾的動靜居然沒有了,沒有呼吸,沒有插話。她下意識握住自己的刀柄,閉上此時無用的眼睛認真傾聽周圍動靜。
之後劍光閃爍。
“你出劍比以前快多了,差點割下我的頭!”
一個血紅的面具出現在陸笙的左後方,桐吾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悶悶的。
而陸笙的劍把面具和自己連了一條線,線的末尾是一抹血。
“還不是你自找不痛快。”
陸笙語氣平淡,雖然猜到了一點,但沒想過他會這麼無聊。把随身攜帶的藥粉扔給他,用紙裝的那種。
自從楊珞雲給陸笙遞過藥粉開始,她就給自己也裝上了幾包,不管走不走镖都随身帶着。
“還好傷口不深,不然我就要賴上你了。”桐吾語氣帶着點笑,絲毫不怕人頭落地似得。
“你是越活越年輕,佩服佩服。”
桐吾假裝聽不懂她的陰陽怪氣,他說:“試試你的膽氣,我發現隹家人在永平縣待多了就失了膽氣,怕你與他們一樣。”
陸笙翻個白眼,自己膽氣小與大跟他有什麼關系?管得真寬。
此時天上的陰雲忽然散開,藏在雲後的日光遍灑,白霧也開始一點點退去。
到能看清彼此的時候,兩個人繼續往前走。陸笙算了算路程,還有五六日方能到。
“桐吾,還好幾日才到,到時候你打獵我做飯,這山頭我不太熟。”
“不必的,寨子最近發現個方便向外走的曲折山洞,穿過去就好。”
每當這種與陸笙記憶有出入的時候她就自覺提防,和桐吾相處過一段時間,但人也會變的。
“啧,陸笙,你聞起來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