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遠清坐在堂上一言不發,杯子裡的茶也沒有動一口。
崔息從外面急急地走進來,沒來得及換回便服,官袍上還沾着一片泥。
“參見明府。”張遠清站起來向他行禮,但語氣冷淡。
之前聽說崔縣令派了陸笙去土人地界教種地,一開始他還不信,但連着快三個月沒叫自己去把脈,這下他信了三分。
如今為陸笙把了脈,他就信了八分,眼見慢慢好起來的人,這下又要遭罪,喝藥、忌口、紮針一個都少不了。
“不必多禮,内人脈象如何?”崔息直接詢問。
張遠清摸一摸自己的山羊胡,眼睛看了看這個年輕的縣令,豐神俊朗不假,為民赴湯蹈火更是實事,于情于理他是不應該這樣做的,可陸笙畢竟是老莊唯一的孩子。
“明府請恕老夫直言,夫人身體需要長久地調理,聽說崔縣令将夫人派去了南邊的土人地界?”
崔息點點頭沒有反駁。
張遠清沉吟片刻後道:“那無怪乎如此!明府可知如此做斷送了夫人的大事。”
“什麼大事?”崔息身體不由一挺,顯示出幾分逼問的強勢。
“恐怕以後無法為明府誕下子嗣。”張遠清盡量用沉重的語氣講,雖然醫者應當誠實,可這件事他也顧不了這麼許多。
安撫土人與永平縣北人是大事,既然事是夫人做的,他為何不借題發揮一次?反正陸笙的身體狀況下降是真的。
“有勞張大夫診脈,不知我夫人需要如何調理,不必顧忌金銀!”
和張遠清想的不同,這位崔縣令居然是面不改色,甚至還着急詢問辦法。
按照他的理解,事違常理必有妖,他決定到時提醒陸笙,要她好好看着藥罐子,這些都得她親自過目,不然說不定就沒了性命。
這人啊,對公盡心盡力,對私可不一定,張遠清摸摸胡子,人是千奇百怪的,不能一概而論。
“辦法自然是有的,隻消按老夫的方子堅持便可。”說到這裡他用餘光偷偷打量一下崔息。
啧,這年輕人怎麼看不出半點端倪。
“有辦法就好,有辦法就好!”崔息面帶喜色。
張遠清愈發看不出真假,微微點頭後拿起筆開始寫藥方,可寫到一半又開始摸胡子。
“請明府差人再帶我去一趟夫人那,有一味藥有些琢磨不準,想再把一次脈象。”
崔息立刻喊了婢子帶張遠清去,他本來跟在張遠清身後,但張大夫卻指了指他的衣服,上面不幹淨。
綠色的官袍上沾半幹的黃泥确實顯眼,崔息思量再三決定先去換衣服。
換完衣服還沒走到退休居,又被秦厭攔住了去路,他手裡拿着一疊紙,每一張都有墨迹。
“公子公子,是今天找你和笙姐姐‘開會’吧!我這幾天已經四處打聽過了,蠶桑這事真能做。原來此地本來是有蠶桑業的,可是開得太晚。甚至此地的錦繡還興盛過幾年,但後來從事這項行業的都搬去州府做了,從這裡出去的最厲害的商戶甚至已經将東西銷到了上京……”秦厭滔滔不絕。
崔息按捺着心裡的一絲焦急,直到沈蓮豐過來說:“還沒有去娘子那麼?我這都派去抓藥的人估計都要回來了。”
“抓來了?張大夫已經走了麼?”崔息有些疑惑,剛才他還在那寫藥方,而且秦厭也沒說那麼久才對。
“走了,阿郎沒問藥方的事麼?張大夫仔細寫了四張,每七天換一次藥。”沈蓮豐如實禀報。
崔息不語,繞過秦厭就往退休居走。
沈蓮豐也跟着,秦厭問她:“笙姐姐病得很嚴重麼?怎麼藥換得那麼勤,之前不是還好好的麼!”
“張大夫說傷的是内裡。”
秦厭迅速把紙卷起來塞懷裡,跟在豐娘身後一齊往退休居去。
結果三個人到屋裡根本沒看見陸笙,秦厭跑到外面大喊:“笙姐姐,你在哪裡啊!!”
“這!”
深綠的一排胡瓜架子後面探出個腦袋,是陸笙。
她聽聲音走出來,左右手裡各拿了兩條胡瓜,淺綠淡黃的中間段,越往兩端綠越深。
“正好,四個人一人一條。”
崔息見到她還算有生氣,眉眼當即柔和,叫她先放了胡瓜去休息。
“也不是動彈不得,稍微走動走動哪需要休息。”陸笙搖搖頭。
秦厭笑呵呵地在一旁幫腔:“笙姐姐,也不是休息,聽我‘開會’呀!”
陸笙一拍額頭,是有這回事,秦厭要彙報自己計劃的可行性,那表格還是自己給他列的。
“好,那煮一些大茶吧!”
“知道夫人愛喝這個,已經命人燒了水。”
沈蓮豐叫來婢子将黃瓜也清理一下,就是現在陸笙并不能吃太冷的,就算要吃冷陶也得暖過腸胃以後。
沸水滾滾入壺,大茶的香味片刻就被激發出來,沈蓮豐給大家各倒一杯。
秦厭從懷裡掏出自己的那一大疊紙,開始講自己對于蠶桑經濟的調查。
從下地的農民到市監的判斷他都說到了,甚至還有從前從事過此項勞作的工人,秦厭還給出了市場報價。
以及他提到一個關鍵的信息就是南邊的商路還沒打通,要是南邊的商路通暢,土人那邊也是需要絲織品的。
陸笙聽得有點恍惚,這下真成開會了!要是再加個投資預算和回報以及風險評估,那簡直是一模一樣。
“我覺得秦厭的法子行,就是除了織布的娘子還得有花樣才好,有時候織布牢靠固然好,但若配上時興的花樣,那賣起來更是錦上添花!”陸笙走镖時對這行業略有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