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笙被自己逗笑,額頭卻感覺有些溫熱,一摸,原來是磕破了頭,自己的血是熱的,這麼熱的天氣裡也熱得明顯。
她笑自己要麼極度自卑,要麼極度自傲,在塵世嗆了幾十年的灰還是尖銳的,把自己刺得遍體鱗傷。
她就不可以折中一些,隻要去掉一點棱角就好,隻要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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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息趕回家時陸笙已經包紮好傷口。
陸笙看着他愧疚的面容說:“不必道歉,下次讓我跟着你一塊去瞧瞧建城進度吧,不想悶着。”
崔息沉吟,工地上人多也亂,聲響太大對病情不益。
“那要叫秦厭陪着你。”看着她期盼的眼神,崔息歎了口氣,他無法拒絕。
陸笙點頭同意。
“我已經把你的生息水方子教出去,還有農耕之法也一并教給村正們。”崔息的聲音溫和,怕叫陸笙犯偏頭痛的毛病。
說完看她神色尚可,他便又給她說了關于那個杯子的出處。
杯子是友人到訪時陸笙拿出的,是來自于卡鈴的禮物。意外的是段習之和江岚竟然認得這個杯子産自何處。
陸笙一下想到他們的那條商路來往,便叫崔息去查。
“和你說的一樣。”
崔息伸手用指腹幫她揉一揉穴位,也不知怎麼了,從土人那回來陸笙的身子似乎一落千丈,就連張大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吃了那麼多藥他也覺得怪哉怪哉。
“永平縣愈發好了,多虧有你這位明府。”
其實陸笙對于那條商路還有其他考量,可越思考她外來的感覺越凸顯,自己好像又是黑夜裡舉着火把的那個人。
她知道利益的天平必會向一處傾斜,向土人那邊不大可能,向永平縣這邊她又感到擔憂。
參與地越深,她就越覺得自己是時間縫隙産出的異物,永遠少了一分為哪一方争取絕對先手的理由。
“陸笙,不要這麼說,做事一半人力一半天意,哪能多虧得我,沒有你何來所謂我之功績。”他語氣有些激動。
說完又看一看陸笙,用做錯事似的語氣講:“對了,有一件事我想來想去還是應當告訴你。”
說起這件事崔息面色有些發白,之前聽段習之說起時他心如亂麻,但不管說不說,最後她還是會知道的。
“什麼事?原來雲塵也有事瞞着我了?”她調侃,臉上也沒有一點怒色,但崔息還是别開頭。
“是召賢令,悅真來時對我說的,眼下還沒有發到永平縣,等發了我崔雲塵也定不會為一己私欲對夫人隐瞞的。”他語氣懇切。
那地上四處飄散的紙張,還有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他哪能對陸笙的心視而不見。
“召賢令?”
崔息為她講解,這是最新頒布的一封令書,具體内容是向天下召集賢才。不限男女,但限門第,高門弟子不可通過召賢入仕。
“是何人所頒布提議的?那天我們見到的上官?”
不知怎的,陸笙就想到她。
“嗯,就是那位上官。”崔息點點頭。
這件事是朝中今年所議最大的事,自己的叔伯崔懷照與那位上官争鬥許久,據說調遣她出來當欽差也是為暫避朝中事。
崔息能想象到鬥争的激烈。
那召賢令頒發和調為欽差時間應當相差無幾。
可上官人來了,但令未到,由此可見其推行之難。
“在永平縣真是不聞風波。”陸笙感慨一句。
崔息心裡多了一份複雜情緒,陸笙和他的關系除了愛戀好像還有其他,有一點同病相憐的吸引,有同甘共苦情誼,還有其他的,一些還說不出面目的。
他握住陸笙的手,低着頭不說話。
自己思緒萬千化作掌中溫度,他希望陸笙能知道,他一直都會在她身邊,萬死不辭。
陸笙深呼吸,在他緊握的溫度裡找到一點真實。
她努力翻出從前生活所得的樂趣問:“今年事情真多,來年永平縣建好以後我們去散散心吧!去爬一爬山,下一下田,今年盛夏我還沒在湖裡摸過魚,澄澈如天碧的水,跳進去就當去天上遊了一圈。”
這些是陸笙珍惜的普通生活,隻是,一想到靈琅她又忍不住想:如果一開始就選擇融入這裡,是不是會有不同?
一些種子在自己的心裡發芽,隻要自己活着,它們就會繼續生長。
崔息聽陸笙這樣說千百個同意,剛想說他也是這麼想的,吳嶺派的人就已經上門催促他辦事。
如此急匆匆,忙碌碌,屋内又剩下陸笙一個人。
她找了軟枕頭睡下,傷口伴随着呼吸作痛,又想那個靈琅的模樣,心裡再次泛起好奇,那召賢令更是讓她無法按捺心中的興奮。
可明明從失去那張應該有的畢業證以後,她就不再期待,也不允許期待身後名,怎麼現在又犯了,這裡是比從前世界更無法留下身後名的地方。
此時永平縣遷縣的大手筆已經傳到了很多地方,哪怕與土人的合作隻開了一個口,往來的商船就比從前更多。
如今永平縣的日子就如電光石火一般。
每一日都忙碌,每一日都是新模樣。
沈蓮豐的日子又變得和從前相似,打點府裡的吃穿住行再等着人回來,無人的時候就照料一下庭院裡的花草,娘子的菜園她也已經完全上手。
楊珞雲比從前忙了數倍,但她卻很愉快,沈蓮豐由衷為她高興。
最近娘子身體好一些,出去的次數就開始增加,所以常常是沈蓮豐守在家裡。她見證着三個人的衣服從薄到厚。
期間又經曆永平秋日豐收,豐收以後的某日,秦厭帶着一行壯年男子出發去了邊境巡邏。
身邊人來來去去,花草生長枯萎,沈蓮豐捧着手爐繼續等待。
在荷花池第一次結冰的時候陸笙從沈蓮豐的手裡接到了阿木淩的消息。
她心情忐忑地打開信箋,信上的是她要回來。
這時候永平縣的新城地基已經夯實,許多房屋開工,部分已經完工。
崔息終于有了喘息的機會,可以在午後與陸笙喝一壺暖酒,兩個人擠在爐火邊讀秦厭托人飛來的信。
來傳信的飛禽還不一樣,陸笙判斷他與土人相處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