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下去撿起地上的蛇屍,他将一條蛇猛地抱在懷裡,用自己的臉貼在冰涼濕潤的蛇頭上。懷裡的蛇怎麼捂也捂不熱。他又突然厭惡到極緻地将黑蛇遠遠抛開。
狀如瘋犬,他挨個砸碎了眼前所有的酒缸,他趴在地上,半眯着眼,張大嘴巴去舔去接那些不斷從酒缸裡湧出的腥甜酒液。
邊吐邊喝,他陷入了一種深深的自我混亂,愛與恨無處安放,隻能用傷害□□的方式麻木地不斷折磨着自己。
是他太自以為是。一場人間遊曆讓他從雲端跌落凡塵,零落成泥,那個傲視群雄的天之驕子從此再也回不去了。
帶着滿身落拓,他背上的刀換成了一個葫蘆造型的無盡酒壺,蓬頭跣足,如同一個乞丐将自己埋沒在茫茫人海中。才不到二十歲的年紀,他的一顆心已經蒼如老妪。
川流不息的大街上,路邊的人紛紛停下趕集的腳步,對着街中央兩個人指指點點。
一個一身素色衣衫神仙似的少女将滿身髒污辨不出五官的乞丐緊緊摟在懷中。一個高潔如雲,一個肮髒卑微,任誰都不會将他們兩個聯想在一起。可是此刻,他們竟然在衆目睽睽下當街相擁了。
乞丐滿身酒氣,麻木地垂着雙手,就像一隻木偶人一樣被仙女抱住。
仙女的清冷的面容上一雙眸子裡滿是心疼,她素白的纖手溫柔地撫摸上弟弟的臉。
許久未曾打理自己的李忌下颌生出一層細密紮人的青色胡茬,仙女毫不嫌棄地一寸寸用手指摹畫着他帶着無限悲辛的眉骨。
她的聲音裡帶着深深的心痛,“阿忌,你還有姐姐。姐姐愛你,姐姐永遠不會抛棄你。”
一雙失神麻木的眼對上姐姐泛着淚光的眸子,李忌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活人身上的靈動。
他張了張嘴,數月連續酗酒讓他的聲音變得嘶啞難聽,“阿姐。”
“阿忌,你别說話,阿姐都知道了,阿姐什麼都知道了。”她滿眼心疼,伸手擋住他微啟的唇。
他被阿姐摟在馨香的懷裡,聽見她用溫柔的聲音安撫着他,“你和妖蛟的事我已經知曉了。出來尋你前,我蔔了一卦,這是你的劫,命中注定的劫,非人力可以更改。
所以阿忌,千萬不要把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你不妨再自私一點,想開一些。你才二十歲,什麼都沒經曆過,才會天真地将一顆心全部捧出。那妖蛟已經存世千年,道行高深,你又怎麼是她的對手?”
“可我被她引誘殺了無辜的人,三百六十人,每一個都冤死在我的刀下。”
積攢了半年的眼淚終于洶湧澎湃地湧出,他回抱着阿姐,聲淚俱下,“我錯了,我不該去沾染凡人的因果。若不是我多管閑事非要去東海除妖,他們村裡的人也不會死,東海的蛇族也不會滅絕。”
三百六十條無辜人命,注定了他此生再無緣仙道。
蛟龍殺人誅心,存心破了仇人的道心,叫他在未來某天突破境界的時候被天道所滅,身死魂銷,再無來世。
“阿忌,别怕,我來幫你想辦法,我們一起來超度那些村民的亡魂。”李惑掩下微不可察的慌亂,“你看,東海的蛇族也沒有滅絕。”
她手裡端着一個琉璃盞,微弱的靈力在裡面發出點點微光。琉璃盞裡有兩顆小小的蛇卵,透薄的卵殼被微光照映出兩個在蛇卵裡自由漂浮的小蛇。
李忌任由她牽着他的手,帶他去了一間客棧。她像小時候那樣督促他沐浴洗頭,幫着剃淨他雜亂的胡茬,用金色發冠幫他束了發。
她拿出一面鏡子,從身後盯着鏡子裡的少年。
“阿忌,生辰快樂,今日是你的二十歲生辰,以後你就是大人了,事情已經過去了,從此你要努力抛卻前塵往事,心智再堅強一些。别忘了,你還是龍吟山的少主,父母的兒子,阿姐的弟弟。”
他緩緩轉過身,看着身後的李惑,“阿姐,你也生辰快樂。”
李惑陪着他回了小漁村,兩個人一起為村民們做了場法事,希望他們的靈魂能夠安息。
再後來他帶着兩條靈蛇回了龍吟山,将它們孵化養在了母親所居的玉壺峰的溫泉寶境中。
耀淩仙君一如既往的高傲中添了一絲寞落。他微笑着将阿姐的手放在了萬物澤少主祈禳仙君的手中,嘴裡說着盡善盡美的祝詞。
大婚當日,他私下問過李惑,“阿姐,你愛雲澗祈嗎?”
“愛吧。”李惑的臉上滿是幸福,就像當初的他。
他聽見阿姐又話鋒一轉。
“此時是愛,以後的事我也說不準。阿忌,我放心不下你。你要記住,愛誰都不要超過愛自己。”
“我知道。”他啞然失笑。心裡清楚明白,從此他不會再愛誰了。
時間是療愈一切情傷的良藥。上百年的時間太久,久到那個曾經的妻子音容笑貌都已經模糊不清,手邊唯剩下一根冰涼徹骨的蛟龍骨。
他冷心冷肺地将蛟龍骨放入丹爐中煉了七七四十九天,将她的遺骸和自己的融為一體,把這條蛟龍骨當作了自己的本命靈器。
耀淩仙君帶着他那根蛟龍骨在修仙界叱咤風雲,他行事狠辣,亦正亦邪,世人一時奉他為神明,一時當他為惡鬼。
民間有傳言,百年前耀淩仙君以身飼魔,以己為棋,與一魔修假意結為道侶,耀淩仙君殺妻證道,終于了悟,順利渡過情劫,從此扶搖直上,是修仙界修成無情道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