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寝殿,師妹不要亂闖。”
“不亂闖,師兄,我來找李……找少主有事情。”子涵規規矩矩站着說。
弟子知道他們兩人關系密切,态度還算和顔悅色,“少主未在殿中。”
“那他去哪了?”
“少主的行蹤我也不知,師妹你找他有什麼事可以告訴我,等他回來了我再轉告他。”
“也沒什麼事,你就跟他說……”子涵停下來思考一番,又繼續,“你就跟他說‘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叫他一定去三季圖中的‘風荷舉’,不見不散。”
她故意說得模棱兩可。
碰碰運氣,萬一回頭李狗蛋生氣,也可以推脫說隻是轉達方蘭的意思。假如李狗蛋不吃這一套,那也隻好再想辦法緩住方蘭。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弟子嘀咕着這句話,越嚼越覺得春心蕩漾,不免也開始思慕起自己心儀的姑娘。
“閉嘴!”
李狗蛋是被識海中的雪人叫醒的,他不耐煩地嘀咕一句,睡眼惺忪。
“人家是怕你陷入夢魇嘛,主人。嘤嘤嘤。”雪人開始小聲哭起來。
“我又沒有心魔,睡覺好得很。”其實也睡飽了,估摸着時間不早了,李狗蛋從子涵的小床上坐起,伸完一個懶腰後,揉了揉眼睛。
這丫頭竟然一夜未歸?他一下子清醒過來,下了床簡單收拾一下自己,鎖上她的門,李狗蛋先回了瑤山殿。
“少主。”瑤山殿輪值的弟子叫住一隻腳正要邁進門檻的李狗蛋,“翠花師妹剛剛來找過你。”
一條腿懸在半空,他微怔住,心裡泛起清淺的雀躍,将腿收回退出門檻,一張臉對向那個弟子,揚揚眉示意他繼續。
弟子看見他墨鏡下自己略顯局促的表情,松了松心神,回憶起她剛說的話。
“師妹說……”他輕齧着大拇指關節,努力回想,“哦!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叫你一定去三季圖中的‘風荷舉’,不見不散。”
“她真這麼說的?”這話透着古怪,這丫頭什麼時候變得這般會繞彎子了?
且不說幾日未見,一日不見就思之如狂,還自比美人,雖然他承認自己也确實有點想她了。
翠花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李狗蛋越想越好奇,心裡存了幾分期待。
“她還說什麼了?”
“就這些了。”
“多謝!”
弟子眼前隻掃過一片淺藍色衣角,再擡眼已不見少主身影,他驚訝于少主的道謝,要知道從他嘴裡聽到一個謝字,簡直太難。
之前耀淩仙君收了“三季圖”後,安排弟子将三幅畫放置在千機閣附近的一間書室内,平日裡不論是誰,隻要有空,都可以自行進入三季圖遊玩。
他走得倉促,宗門上下大小事暫時被穩住沒有亂套,所以現在關于三季圖的消息在弟子之間傳播還不算廣,知道三季圖的人不多,再加上弟子大比正如火如荼地進行,那裡便更是無人踏足了。
來書室前,李狗蛋路過穿衣鏡前瞧見自己身上的水藍色弟子服,突然覺得有些膩了,便從衣櫥裡取了件赭褐色的大袖衫換上。
他理了理自己的外裳,看準第二幅畫有荷塘藕榭的圖,一頭鑽了進去。
原來是幻境。一眨眼的功夫,李狗蛋發現自己憑空出現在一個亭台上。
扶着闌幹往外眺望去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幾乎從未留心欣賞過身邊的美景。
飛檐外一輪火燒的紅日在白雲間映照出絢爛的霞光,湖水泛着七彩的珠光,九曲回廊外是一眼望不盡的碧色荷葉。
千萬朵或深或淺的粉菡萏與霞光交相輝映着,或盛開,或含苞;莖葉在微風的作用下,帶動着粉色的花球一下下點着頭,仿佛少女含羞帶怯的臉。
蓮池畔現在似乎隻有他一人,李狗蛋向下俯瞰,不遠處的池畔就有一葉扁舟泊在那兒,在荷塘裡晃晃悠悠地飄着。
帶着荷香氣息,清風輕扶着他上了蓮池廊橋。
他發現自己出來時穿得多了些,索性日薄西湖,四下也無人,邊走邊解了外袍扔到闌幹上,隻穿着裡面一件窄袖的淺銀色衣裳。
下了廊橋,他松快登上小舟,小舟便在池邊激蕩起一圈圈漣漪。
獨木小舟帶着他晃啊晃,直慌得他心裡又靜又亂,靜的是這靜默無言的荷香,亂的是他心裡那不可言說的隐隐期待,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那一點點星星之火。
又等了一會兒,仍不見半個人影,李狗蛋頗有耐心地解了套船的繩索,雙手執槳,用小舟載着自己往藕花深處去。
荷花朵朵撫摸着他劃着槳結實而有力的臂膀,開得喜人。
他連着荷葉随手折下一朵并蒂蓮,又采了幾株蓮蓬放置船頭。
心想,若是此刻與翠花一同泛舟湖上,比起自己獨自撐船定又是一番不同感覺。
正這樣想得出神,一雙溫軟的手就從身後拿走他的眼鏡,并且蒙住了他的眼皮。
今日方蘭從松林回去後就重新沐浴更衣,裝扮一新,熏了微甜的香,塗脂抹粉,還仔仔細細描了描眉,故而來得有些遲了。
幸好當她揣着一顆撲通亂撞的心進來這“風荷舉”時,一眼就看見了蓮池中一個寬肩窄腰的勁瘦少年正泛舟穿梭在無窮的團團碧色中。
除了李恣還能是誰?她内心歡呼雀躍,未曾想李恣會提前到來,還在等她,方蘭喜不自勝,足尖一點,旋即飛登上小舟。
呵,又是這種幼稚的把戲。他一雙眼倔強地睜着,兩片睫毛不安分地在她手心撓了撓。
方蘭聽見他開了口,語氣中帶着些戲谑的意味。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聲音拖得有些長,一陣清風拂面,方蘭刷地一下臉上泛起一輪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