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深度昏迷的子涵感覺自己的靈魂墜入了一個無盡黑暗的深淵,自深淵裡向上吹着刮骨般徹骨寒涼的烈風。
身體好像不由自主地被刀刮的烈風頂起,在風中狂蕩,又疼又怕,失重的感覺讓她的呼吸變得又急又促。
過了一會兒,深淵底下的刀風起了火,足以化骨融血的岩漿熱浪跟着刀風一道沖了上來。
寒意是鑽心噬骨的,熱像從心底燒了一把火,冰火兩重折磨着無意識的她。
床上趴着的人滿身熱汗,在昏迷中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驚醒了和衣卧在窗邊小榻的秋翠岚。
他本就睡得淺,少女煩躁不安地痛呼着,引得他又是一陣揪心,秋翠岚立即緩了動作翻身下榻,輕掀了床帳查看她的情況。
他伸出手掌在她額上摸到一手的冷汗。又發現她身上卻滾燙得像着了火。
轉頭瞥見放在不遠處還未來得及倒的一盆髒污血水,不想驚動打擾了樓下兩個人,秋翠岚拿了一方幹毛巾,低眉斂目輕輕幫她一寸寸拭去身上不斷冒出的汗珠。
聽見她籲籲氣喘,擔心少女久趴氣悶,秋翠岚小心穿過她腋下,打算幫她換到未受傷的一個側面躺着。
漂浮不定的靈魂突然好像在黑暗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虛弱無比的人一雙手倒像抓食的鷹隼,突然無意識間牢牢抓住身前男人胸前的藍色衣料。
好似抓住了一根可以拉她出深淵的救命藤蔓,所有力氣都集中在這一處,在他衣襟兩側揪起兩坨皺巴巴的小山包。
秋翠岚一向遇事不驚,他淡定垂眸看着少女揪着自己衣襟的手,那樣堅強,是一種蓬勃的可愛的生命力。
燒得口舌發幹,她嘴唇微裂,嘴裡嗫嚅着,渴求着一點清涼的瓊漿。
“水……好渴。”
秋翠岚屈肘想要将十根緊緊攥在自己衣料上的手指一點點掰開,一雙手卻突然被她當作替代,又緊緊抓住。
她像新生的嬰兒,閉着眼,臉上比剛帶回來時多了一絲安甯的睡意,隻是那一雙緊緊需要攥住什麼東西的手還是出賣了她本能地對周圍環境的恐懼不安。
其實無論是在看到少女光裸着傷痕累累的身軀,還是被抓住衣襟或者是手的時候,對于秋翠岚過了一百多年的人生來說,都不會激起他作為男人的邪欲。
他性子孤僻清冷,為人剛直,不沾風雪,卻一次次與這個叫翠花的女弟子碰撞出奇妙的緣分。讓他不時隐隐惦念着,那惦念如溫熱的清茶,長久又淡然。
此刻,無關師徒或者男女情誼,他的心像一顆沉寂許久的老樹,被穿石滴水一滴持續不斷的水珠,一點點,一顆顆,長久地澆灌着,在潤物無聲的季節,那一棵老樹竟也因為那穿石的滴水,可愛地,掙紮着抽出一點點淡色的嫩芽。
垂眸靜靜地看着少女臉上那不久前才縫合好的地方,針腳細密,并不十分突兀,想必不用一年,她身上肌膚就能恢複如初。
他任由她汗津津的手抓着自己的微涼的十指,順便以這個姿勢為她注入一絲清涼的靈力。
感受到這一股清涼的氣息,少女的嘴裡發出一聲舒服的輕歎。她好似一隻風雨中飄搖着的小飛蝶終于找到了可以安身的大樹,原本緊抓他的手又緊了幾分。
秋翠岚被她這樣抓着,沒有注意到端了熱水上樓的海棠。直到她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才扭頭看向她。
本沒有什麼的,但突然有第三個人出現,秋翠岚心裡就有些莫名的緊張,但又确實無從解釋,他應當是問心無愧的。
他們互相點頭示意,海棠注意到子涵緊緊抓住他的手的動作,低眸輕輕放下銅盆,輕緩聲音道:“仙長,她怎麼樣了?”
“好多了,隻是出了一些汗,要喝水。”秋翠岚目光移到自己被少女緊握着的指尖,突然心生一絲怪異,于是當即解釋道:“我在為她輸入一些降溫的靈力。”
“我知道。”海棠的語氣很平常,她看到了子涵臉上被精心縫合過的地方,便知道他将她照顧得很好。
“您很關心她。”
一去一來,兩句對白,落在秋翠岚耳朵裡,反而咂摸出一絲強行解釋的尴尬。
他壓下尴尬,語氣與剛才毫無二緻,“姑娘,我去倒碗茶來,你來幫她擦擦身子,不要再碰到傷口。”
稍微用了些力道,從少女的手裡将指尖抽離出來,他走到茶桌前幫她倒了半杯涼水。
一起照顧完人,海棠放下少女的床帳,将她與外界隔離開。她把秋翠岚請到樓下坐,才開始問詢事情原委。
“仙長,翠花究竟為何會受這樣重的傷?我看那些傷口,好像是被刀劍砍傷的。”
提到子涵身上的傷,實在叫海棠心驚肉跳,她原本以為成為仙門弟子就可以高枕無憂,沒想到竟然暗含這樣的危險,不由想到人各有命這一說。
“說起來也怪我教徒無方,竟然在弟子裡教出了殘害同門的敗類!”
秋翠岚神情嚴肅,兩道墨色的眉毛擰成小山,說話聲也連帶着幾分淩厲,“左右罪魁還在宗門裡不能離開,明日我會問清真相,再還弟子翠花一個公道。”
男人臉上的整肅之意有些雷霆般的駭人感,這反倒讓海棠覺得可靠。離天明還早,海棠本勸他去樓下休息,換自己上來看顧傷員。
秋翠岚看了眼搖籃裡的嬰兒,還是推辭她的好意,隻說:“你還有孩兒要看顧,我在樓上小榻卧一會兒就好。”
海棠也不跟他客氣,見他還算認真靠譜,便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