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整個人剛從沼澤地裡鑽出一般,子涵胸口發悶,忍不住咳嗽起來,她已經恢複了一些意識,隻是此時虛弱得睜不開眼,身體也不想動,于是她就這麼趴着。
她聽見了幾人熟悉的說話聲,很催眠,讓人覺得安心,她好像死裡逃生了。
床帏被拉開挂上一半,雖眼皮重得擡不起來,她卻能感受到團團圍着自己的幾個人,不帶有一絲惡意,這一切都讓她極為放松。
于是她幾乎是使出全身的力氣,從胸腔中擠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自己的手好像被人抓了起來,觸感冰冰涼涼的,就像那根救她于水火中的藤蔓。
“她還沒完全清醒,隻恢複了一點意識。”秋翠岚在她腕上搭脈檢查了一會兒說。
原來是師尊,子涵清清楚楚聽見了他的聲音,難怪。他又一次救了自己,子涵心中萬分感激,她撒嬌般地用食指在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背上撓了幾下。
謝謝你,師尊,她在心裡無聲地說。
又在床上昏睡了不知幾日,她雖沒有完全清醒,但是能分辨出總共有三個人在照顧自己。
偶爾傷口還是會痛,痛得厲害了,她就忍不住哼哼唧唧起來,隻要她一哼唧,就立刻會有人來給她輸入一點靈力,安撫她身上的傷痛。
身體太虛,就容易做噩夢。
夜裡,她又夢見自己跟方蘭在無盡的楓葉林裡上演一出追逐戰,方蘭提着一把大到誇張的刀,她則是變成一隻螞蚱,被方蘭追得四處逃竄,眼看着方蘭擡起大刀就要自她頭頂劈下。
“啊!”
她實在太害怕了,這種恐懼遠遠超過了她身上未愈的傷痛,使她一下子從床上尖叫着驚坐起來。
在黑暗中,子涵睜開了眼睛,床帳中還是一片漆黑,她分不清自己身處何處,突然大哭起來。
窗邊和衣而卧的秋翠岚當即翻身下床,幾乎是一步跨到了她床前,他拉開半邊簾子,窗外的月光才照進來。
秋翠岚半蹲在床邊,低聲和緩如搖籃曲,輕聲安慰着因為突然驚夢崩潰大哭的少女,“翠花,别怕,師尊在這裡。”
他執起她的一隻手,輕輕用大拇指在她掌心腕根處順着拇指方向一下下刮着。
此法有排纾恐懼的作用。
“這裡很安全,沒有人會來傷害你了。”秋翠岚輕聲細語地安慰着她,手上動作給了她極大的安全感。
少女哭得發懵,梨花帶雨,迷迷糊糊間撲到他身上,伏在他肩頭,哭着哭着就順着這個姿勢又睡着了。
他一動不敢動,待她停止抽噎後,才小心翼翼重新把她擱在床上。
發現她後背上的傷因為應激又有些裂開,秋翠岚歎息一聲,用熱毛巾耐心幫她擦了臉,重新幫她上藥,為她輸入一些鎮定的靈力。
往後一段時間的夜晚,每當她着了夢魇,都有這樣一個人輕輕摩挲着她的手掌心,再借一個肩膀給她依靠。
這一晚夜色很乖,外面沒有下雪,月亮圓團團地挂在天上。
子涵雙手搭在秋翠岚肩膀上,又發洩似的哭了一陣後,也許是因為身體比前段時間恢複了不少,她大大地睜開被眼淚打濕了的眼眶,抽噎漸漸緩和,第一次委屈着盯着秋翠岚看。
“莫怕。師尊在。”這個熟悉的聲音已經在很多個夜裡安撫了如驚弓之鳥的她。
少女烏發如瀑,伏在他肩頭。他直挺着腰背沒有抗拒。她在他潤物細無聲的耐心照料下終于慢慢找回了一點面對生活的勇氣。
已經很久沒有收到紙鶴的回應了。
第一次失聯的時候,李狗蛋還很生氣。第二次他覺得無所謂。第三次他又開始自我安慰,覺得這丫頭一向任性妄為,隻是仗着他不在她身邊無法管束她罷了。
這一次回去,他定不會向從前那般輕縱了她,必須得拿出點顔色給她瞧瞧,讓她想起自己也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
李狗蛋走在沒有閉市的熱鬧城市裡,他又來到了雲澤城。之前在這裡生活了半年之久,因為眼盲,他從未見到過雲澤城的真實面目,隻能用耳朵去分辨感受周圍的一切。
現在恢複了視力,他本應該好好用眼去好好看一看這從前想看卻看不到的風景。
此刻他卻無此心思,周圍的熱鬧街景,人聲喧鬧都成了背景闆。
走馬觀花,他微垂着頭,不時盯着手掌裡那隻小小的粉色紙鶴。紙鶴的翅膀有些磨損了,邊緣泛起一圈微白的毛邊。
自他離開宗門的第三日起,這粉色紙鶴便再也沒有回應。他開始反思起來,盯着紙鶴,嘴角浮現一抹自諷的譏笑。
内心冷嗤一聲,這紙鶴本是他準備用來限制她的行為的,現如今反倒牽制住了自己。
翠花,那是誰?
自然應該由她黏着自己,依賴着自己。
難道還要他求着她,黏着她,給自己施舍一點點關注嗎?
何必被這一點點小事折磨心神。他理不清頭緒,索性将粉色紙鶴随意往街邊一丢,眼不見為淨。
夜太漫長,他突然有一點舍不得回去入睡。
他繼續不停地走街串巷,路過一個說書攤子,李狗蛋頓住腳步,從聲音中分辨出說書人還是原來那人。
他扔了一些錢給他。說書人口述的故事内容千奇百怪,這其中真真假假,他已經不再會當真,于是李狗蛋隻略微聽了一段,便失了興趣,起身離開。
不知不覺間他逛到了糖人鋪子。
李狗蛋身量高挑,抱着手站在外圍,目光越過一群緊緊湊在老師傅前頭的孩子們,看了一眼那個所謂的糖畫究竟是怎麼樣的。
他給了老闆一些錢,讓他照着畫一個自己。
手裡拿着糖,他盯着那惟妙惟肖的糖畫瞧了許久,也沒明白這糖對人的吸引力到底在哪裡。
于是他随手将糖人轉送給路邊的一個孩子。孩子平白得了糖,倒是高興地又蹦又跳幾乎飛起。
“謝謝大哥哥!”
看着興高采烈的孩子,李狗蛋突然感受到了一絲贈人玫瑰的愉悅感。于是他又轉身擠進糖人鋪子。
“可否教我畫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