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了一束光亮，子涵在角落裡看到了自己之前給師尊帶來的玉浮粱，見沒有被他動過，自己也還未來得及嘗過剩下的，便将這酒一同拿了出去。

她使的是另一個貓酒杯，“師尊，之前我給你帶的酒你怎麼沒喝？”

他不喜歡變，喝慣了自己平常喝的酒，便将玉浮粱藏在一角，再沒機會拿出來過。

“還沒顧得上喝。”

捧着少女熱情主動添上的一杯新酒，秋翠岚輕抿了一口它的滋味。味道和濃烈毫不相幹，是一種半熟的酒香，帶着絲絲醇甜，無需擔心喝得急了會沖到咽喉。

“師尊，幹杯！”子涵主動用自己的杯子碰了一下秋翠岚的杯子。

他酒杯擱置嘴邊的動作愣了一瞬，瞥見她已經自己飲盡，便輕笑一聲，暢快喝下。

“師尊喜歡這酒嗎？”

喜歡？兩個字落在他心裡，突然有些突兀，喜歡嗎？他似乎很少思考這種問題。

“再來一杯。”他以這種方式回答了她的問題，自己提壺重斟一杯。看一眼她，示意子涵将她自己的杯子拿來。

“師尊，我們喝完這一杯就别喝了吧。”子涵看着秋翠岚倒酒的動作，“今晚來之前我就喝了不少，你方才也喝了酒，幾種不同的酒摻雜在一起反而糟蹋了。”

飲罷最後一杯酒，秋翠岚有種想說點什麼的沖動，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麼。他突然生出一絲懊惱，懊惱自己是一個寡淡無趣的人。

每次來找秋翠岚，子涵其實也享受着這裡偏居一隅的安靜，隻是今夜是團圓的節日，兩個人就這麼坐在月下竹屋有一搭沒一搭地啜飲着酒，她覺得未免還是有些孤寂。

她是不喜歡将自己沉浸在孤寂的氛圍中的，子涵突然想到什麼，站起興緻勃勃地催促秋翠岚起身。

迎着他微染醉意的眼，子涵活潑大膽地扯了一把他的廣袖，又突然恐惹他不悅，立即收回手。

秋翠岚并未計較她不自覺的親近，“好啊。”他步履徐徐跟在走得略快的少女後頭。

“就在這兒放吧。”子涵在一塊兒樹稀的高地止步，朝秋翠岚招呼着叫他，“師尊，快些。”

在秋翠岚的注視下，子涵拿出之前做的煙花。

“這是什麼？”秋翠岚看見少女拿出一個竹筒寬的金色圓筒，擱在地面上。

“師尊看了就知道。”子涵将煙花放好後，掐訣施法，向那個金色圓筒注入一些靈力。

這煙花是她用之前在玉壺峰得到的那隻怪鳥的金瞳所做。當時她見那眼睛很漂亮，便收集起來，妙想天開地将它做成了煙花，本打算在過年的時候放，今夜她突然性起，便随手放了。

随着一聲尖銳的巨響劃破安靜的谷底空氣，金色的光芒就自那個圓筒中以一條優美順滑的直線狀，徑直向山頂上沖出，很快就在夜幕中炸開一朵燦爛如絲如菊般的巨大花火。

第一朵花火剛炸開，第二條金色的線便接着到了天際，補充了周圍黑幕沒有光亮的空缺。

接二連三的金色絲縷在天空中炸開，幻化成暗含絢麗色彩的彩弧。它們并不是隻短暫地停留在空中那幾瞬。夜幕像布承載了不斷在空中流動，如流星彩帶的金色煙花。剛才還有幾分孤寂的冷月，也顯得熱鬧起來。

“師尊，中秋團圓。”子涵轉頭看向正仰頭望天的秋翠岚，滿眼得意的笑意。

不斷劃破夜空流星般的煙火，像一副流動着的畫，倒映在他沉靜如水的眸底，秋翠岚眼中的湖泊泛起一絲波瀾。

他轉頭看向擡頭盯着自己正在笑的少女，心裡那一塊幹枯無趣的朽木在這個本該蕭瑟的秋日裡一瞬間瘋長出嫩芽。

他六親緣薄，自踏入修仙之路便斬斷情緣，不論與誰都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年輕時，不是沒有女子表示過要與他締結姻緣，可他自知人情淡漠，不願拖累他人，都一一拒絕。

百年孤獨，他自認一顆心應當早已沉靜如幽潭碧水，掀不起任何長久的波瀾。

可是此刻，他看着笑意嫣然的少女，心裡的冰湖好似燒開了水，連帶着連日以來心裡那細枝末節的心動，被從深處震蕩出，不可抑制地浮出水面。

“中秋團圓！”

秋翠岚眉目都舒展開，眼中飽含着從未有過的柔波。他大方承認了自己的心動，心動這個曾經脆弱又堅強樂觀的少女。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或許喜歡本就無需刨根問底，像一根剪不斷理還亂的絲，自從兩個人的軌迹有了第一次交纏，便已經綿延千裡，順着過去到現在的點點滴滴，将那些不曾察覺的瞬間全都一點點收集起來，相映成趣，點醒了他那顆枯寂的舊心。

因為她，秋翠岚覺得萬物開始可愛，就連見慣了的大尾巴松鼠也能受到他不常見柔情的恩澤，被他捧在手心一下一下輕撫着毛茸茸的腦袋。

“我很喜歡。”秋翠岚已經自她臉上收回視線，望着天幕中還在流動的煙火，笑意漾得更開，眸中是化開的一池春水，潤澤了幹涸已久的荒漠。

“師尊，這煙火會持續很久，也許到明天早上才會消散。”子涵想起時間不早了，便準備告别秋翠岚回去。

“我送你回去。”

實際上秋翠岚并不打算就此唐突表白，這是他的弟子，他們之間差了百年的時光，或許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需要慎重思量，不能随意膚淺地說出，他需得确定她的意思再說。

但他還是願意遵從本心生出的不舍，再延長一點與她的相處時間。

“師尊，不用麻煩了吧。”子涵沒想到師尊竟然變得對自己這般客氣，還主動提出要送自己回去，她有點驚訝師尊的轉變，連忙擺手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