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去雜質是什麼意思?
沒等賈鐵心想明白,她就親身感受到了真正意義上的“純粹的黑暗”。
比曾經看到過的純黑更黑,沒有理應見到的毛細血管的紋路,沒有光斑,沒有噪點。人眼不應見到的,隻因存在于概念之中的“黑”——純粹到令她心生恐懼。
這是常識裡不該存在于現實中的黑幕,賈鐵心就像整個人被抽離了出來似的,四肢還有知覺,卻無法體會到自己仍存在于世的實感。
徹徹底底地失去賴以為生的視覺,面對“被剝離”的惶恐。
置于雙膝上的兩手下意識握緊,她試圖以此來對抗虛無之怖。
“集中精神,注意分辨。”
在宴采歸說出這句話時,賈鐵心漆黑一片的視野中忽地出現一條顔色渾濁的履帶,緊接着是第二條、第三條……數不清的履帶似縷縷沉重的煙霧飄浮在她眼内,其顔色偏黑,卻在純淨黑幕中更顯出一股髒污的灰質。
猶如從沼澤裡撈出的破布,又像泥地裡被踐踏多次的絹帛。
“抱元守一,氣沉丹田。”宴采歸的聲音提點她,“想象自己有一雙無形之掌,将所見的混沌之氣一點點攬進丹田位置。”
賈鐵心想象力其實不太出衆,她極力跟随師父的言語,如同夾面條般試圖挑起一縷魔氣納進來。
然而這化為履帶的魔氣和烏冬面似的滑溜得很,怎麼夾都會被它跑掉。
始終沒法順利把面條夾起來的賈鐵心一時上頭,在屢戰屢敗的氣惱下幹脆想象自己的手是塗滿了502強力膠的手,也不管臆想中她要抓的是會入口的面條,直接一把揪住灰不拉幾的履帶,借着沾了就别想扯開的黏性,終于成功粘回來一根粗圓滑溜的烏冬面。
“……呵呵。”
和烏冬面奮勇戰鬥的賈鐵心幾乎忘了自己正在引氣入體,這聲不合時宜的輕笑非常有效地把她的認知掰正。
雖覺得宴采歸不至于連她心裡的想法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臉面倒非常誠實地紅了紅,畢竟往手裡塗膠水的行為實在有些、嗯,怪異。
賈鐵心自欺欺人地沒用“滑稽”來形容自己,保全了一絲絲自尊心……不過馬上她就沒有餘裕來介意在師尊面前丢人的事情了。
被拖進來的魔氣盤踞在丹田,和當初卓英介紹它時所用的形容詞一模一樣,看着不顯山不露水,可一旦進了身體裡就會變得非常暴躁。好好的滑溜面條忽然快速地動作起來,冒出無數尖刺,如同暴起的豪豬一般到處亂紮,十分難受且伴随着痛楚。
出于剛才的成功,賈鐵心打算先給魔氣順順毛,讓它安分下來别再瞎折騰。
然而被囚于腹下三寸的魔氣就像被丢到水裡的鈉一樣,反應劇烈得她觀望來觀望去不知該從何下手,宛如逢年過節時站在圈外看鞭炮齊鳴,噼裡啪啦的巨大動靜吓得人不敢上前。
這邊進度剛擱置,便宜師尊的引導之聲便又傳來。
“我會将真氣注入你的丹田,帶領你運轉一周。或許會有些不适,鐵心姑娘稍作忍耐。”
賈鐵心點點頭,示意她準備好了。
反正再怎麼不适,也不會比炸毛亂竄的魔氣更讓她不适。
“唔、!”
賈鐵心立刻為她的不以為意付出了代價。
上輩子看過許多修仙著作,她猜測這種情況下要放松、不做抵抗才最好,不然反而會傷了自己的身體。
她以為别人的真氣進入身體應當與吸進一縷煙霧差不多,可現實是仿佛有一個無形的東西突然鑽進體内,異物感竟比炮仗似的魔氣更強烈。
它安安靜靜地待在那裡,卻給賈鐵心帶來了更多“被奇怪的東西侵入”的詭異感受。
如果魔氣是一群無頭蒼蠅,那麼宴采歸的真氣就像是一條盤踞着的長蛇。不知後者會溫馴地待着,還是趁她不注意血口大開咬住命脈。再加上這股初感溫熱的真氣在停留的幾息間反而透着飕飕寒意,令賈鐵心怎麼也不能将其視為“無害”。
排斥它,是身體源于本能的自保機制。
與本能作鬥争的感覺極其不好受,為了讓師尊的真氣能自如動作,賈鐵心費了老大勁。
見她掙紮得艱難,宴采歸盡量加快速度直奔主題。
“跟着我。”
這條敵我不明的長蛇準确地咬住履帶的一頭,銜着它離開丹田,開始往賈鐵心的經脈裡遊走。她盡力忽視長蛇遊走時令人汗毛聳立的惡寒,專注地跟着它内視自身的經脈——說實話,毫無中醫基礎的賈鐵心能知道丹田在哪就不錯了,對經脈的理解幾乎為零。
黑幕中有混沌之氣,而丹田則像黑幕中的一點光,或者說一個帶着光暈的旋渦,格外醒目。
除了這些,賈鐵心看不到其他東西。但随着長蛇移動,她發現它走過的地方像是被挖出了一條閃着熒光的隧道,忽然就有了通路。
“以剛才的方法将魔氣盡可能化為己用,我會控制住它不暴亂,你放心施為即可。”宴采歸又道。
賈鐵心聽到卻一呆。
……剛才的方法?指的是502強力膠大法?
話說回來,長蛇走過的地方成了隧道,她要怎麼樣才能讓“隧道”吸收魔氣?
像貼瓷磚一樣,把魔氣履帶攤平展開,然後塗點膠水黏在上面就行了麼?
初次體驗修真之奇妙的小姑娘不是很确定,遲疑地端詳慢慢變長的隧道,又想到既然是位于人體内部的隧道,那經脈和腸子豈不是頗有些相似?她把魔氣黏在隧道,即便一時間不能奈它如何,之後也可以等腸壁蠕動慢慢消化,然後把不需要的雜質化為排洩物,等待之後排出體外。
自顧自地把經脈預設成腸子,結果居然越想越覺得很有道理,便動手把履帶鋪到隧道内側。被強力膠整個粘住的魔氣想動也動不了,而前頭又有長蛇幫忙壓制引路,整個任務頓時簡單許多。
辛勞搬磚人賈鐵心早已對重複而乏味的工作非常熟練,本質上她也不讨厭這種一成不變沒有趣味的活。隻要這樣做能帶來小錢錢、帶來好處,她就可以像個永動機似的運作起來。
而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一點時,往往對外界的時間流逝也會變得不太敏感。
這裡再扯長一點,那裡沒有鋪整齊……一番锱铢必較的操作過後,賈鐵心疲憊異常。
她歇了口氣正想繼續,才看到黑幕中被開拓出的隧道已像迷宮似的令人眼花缭亂。前頭兢兢業業帶路的長蛇發覺後頭跟着的人略有懈怠,宴采歸的聲音再次傳來:“勿要松懈,還差最後一段就結束了。”
聽了這話,賈鐵心哪還有稍事休息的閑情逸緻,立刻便埋頭繼續貼瓷磚。
黏來的一小段魔氣就這般被撕扯又被擀平,彰顯出其極強的延展性,都要貼到終點了還沒被霍霍完。
當長蛇七彎八繞地終于又爬回丹田,那段魔氣也終于都滿滿地貼到腸壁上,一厘米都沒浪費。
“可以睜開眼睛了,鐵心姑娘。”
得到指示的賈鐵心撐開眼皮。
本來已準備好迎接刺眼的陽光,沒想到半點兒沒有炫目的感覺——此刻天已黑得和墨似的,僅有亭子旁和不遠處零星的幾盞路燈提供光亮。
“已經……這麼晚了?”
拜師會結束時都還沒到中午,結果現在這天色怎麼看都已至深夜,她完全沒感受到時間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