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此劍被招架住,扭曲空氣的滾燙火焰也将文硯的左臂與右手手背撩傷,仔細觀察就能發現左臂處的弟子服被燒毀了一小部分,露出其下明顯的火傷。雖然洞口僅有一指寬,但根據文硯盡量避免使用左手的模樣來看,衣袖之下的燎傷面積不小。
而右手的火傷則基本遍及手背,顯得尤為猙獰。
浴火訣造成的傷勢可不是平常燒傷,盡管附在劍上并不像鈍器般能妨礙真氣流轉,可疼痛難忍的效果即便不造成劍傷也依然存在。
……隻不過文硯平時便一副沉默寡言的漠然模樣,即使忍耐着劇痛神情也沒有太大變化,看起來并無違和感。
“認輸,文硯。”
陳天恩在交戰間隙道出宣言,神色語氣都格外笃定。
“僵持下去的結果顯而易見,沒必要浪費時間了。”
這對前主仆在雙劍交鋒的縫隙裡對視,眸子深淺不同,卻有相似的底色。
文硯并未作答,兩手将劍柄握得更緊了一些。未被燒傷的左手手背浮現出青筋,本就暗沉的眼中一瞬間閃過數種情緒,猶疑、苦悶、郁結……
最終,定格在堅定之上。
他說:“我要赢。”
随着話音落下,手中鋒刃霎時被一股水藍之氣萦繞,周身隐隐散發出帶有潮濕之意的薄霧。
劍戟相向,施了浴火訣的紅劍被這股水意逼得黯淡下去,在火場消失後下降幾分的威力又下降了好些。
陳天恩後撤幾步,意識到對方的術式對自己有所克制,眉頭微蹙,果斷地撤下浴火訣。
在幾次交手間,雖心有不甘,但小少爺清晰地察覺到僅拼劍術他赢不了文硯。原本還能以浴火訣的燒傷壓制,可若有這未知的劍訣相助,情況就又發生了變化,他得另想辦法營造有利的局面。
但是他們幾人修行時間不長,手中可用的牌不多。
陳天恩後仰身體閃過一記橫劈,手中掐訣第二次使出飛葉術。紛紛揚揚的枯葉掩去他的身形,小少爺踏出幾個無聲的碎步,瞬間轉移到不近不遠的距離伺機而動,同時暗自分析當前戰局。
另一邊,面對擾亂視線的落葉,文硯穩住身形聚集真氣,待兩面劍刃泛出瑩瑩藍光時朝前方迷障斬出一劍。那藍光脫離劍身化作一道長而寬的波濤,帶着洶湧的氣勢席卷而去,水流裹挾着亂舞的落葉直接把視野清了個幹淨。
陳天恩見狀後退幾步,當機立斷掐出烈箭訣與藤縛術連發,先後向文硯而去。兩個法術他仍覺不夠,竟還催動紅纓劍穗揮出兩道劍氣,勢要趁這一波次将對手拿下。
在其出手之際,文硯拔步而起,先以一劍斬去藤蔓,而後喚出水盾擋住前方的四支烈箭,又以肉身受了繞至背後的三支。
烈箭并非實體,以氣刃劃出破口後便以火焰灼燒其周圍皮肉及經脈。
左右肩及背部正中,後背的三個位置被擊中的烈焰箭矢毀去外袍,裸露出來的皮膚染上焦黑之色。
在有一會兒沒發生聲的觀衆席,烈箭訣高手賈鐵心兀自震驚。
“中了三支還活蹦亂跳?烈箭訣的威力有這麼低?”
“應該是文小公子的水系劍訣令周身被少許水汽包裹,輕微降低了一些傷害。不過紮紮實實地中了三箭,即便還未到強弩之末的程度,也受了重傷。”莫愁人細細點評,“恐怕想在這幾息裡決出勝負的不止陳天恩,雙方都這麼打算。”
小少爺以劍穗發出的兩道劍氣呈交叉型向文硯飛速襲去,要是再撞上,那真的要莫愁人出來制止才能避免決鬥變為死鬥。
男修随時都準備好上場,一旦劍氣接觸到文硯,他就會出手打散。
然而到文硯底是由沈靜姝全程單獨指導出來的弟子,面對殺招絲毫不懼,依然未停下往陳天恩沖去的腳步。
他好像不害怕受傷,也不害怕死,面對能絞殺自己的交叉劍氣,文硯雙目微睜,自下而上地揮出一劍。
劍尖劃過地面,将訓練場地震出一道深深的裂口。
這招劍式帶着仿佛能分開巨浪的氣勢,摧毀了在浪頭之下毫無抵抗力的劍氣。
意識到此招不凡,陳天恩立刻退而再退,同時又聚出兩道劍氣抵禦——雖削去了幾分氣勢,卻沒能徹底阻攔。
他立刻以真氣禦體試圖離開這一劍的範圍,然而被斷開的巨浪又分别從不同方向,以不可阻擋之勢朝他奔湧。
浪頭未到,水花先至。
鼻尖好似嗅到了海水的鹹腥,巨浪的潮濕與威勢叫小少爺衣濕體重,在真氣運作之下本應輕盈如鳥一躍飛空的身子猶如浸入海面般難以行動……
同時,他也發現了這一招的破綻。
破開巨浪的那道縫隙将揮劍人直直地暴露出來,其臉色已近乎鐵青。
前後的傷勢與此招的消耗讓文硯難以為繼,他将劍尖插入地面,半跪在地上艱難地喘息,頗有副隻要陳天恩能堅持過這波,即可自動勝利的意思。
趁着巨浪沒及頭頂之前的幾息時間,陳天恩冷靜地思索了一番。
幾個術法下來,自己的真氣消耗得有些多。所學術法内沒有能解決巨浪的越級存在,若和對面耗時間……耗不起。
在文硯徹底倒下之前,一定是他先被浪頭吞沒。
當下最可行的辦法,就是直接解決施術者。
最适合遠距離攻擊的烈箭決恐怕會在巨浪形成的水汽之下被壓制得死死的,飛葉術不具備傷人之能,浴火訣無法脫離兵刃使用,并且也被這水幕克制住。
那麼,似乎隻剩下藤縛術了。
藤蔓可縛人,亦可刺人。
隻是藤縛術有施法範圍,陳天恩需往前才可讓藤蔓觸及到文硯。
别無選擇之下,小少爺吸進一口滿是潮水滋味的空氣,拖着沉重的身子,掐起藤縛術的手勢,往浪頭縫隙直直而去。
“……距離足夠了!”
行動的阻滞感讓他掐訣速度較正常水準慢了不少,但依然在兩息之内成功使出法術。
深綠的藤蔓自水中而起,尖細的頭部刺穿浪潮鑽向文硯。猶如自深海裡探出的巨怪觸角,倒讓旁觀的賈鐵心頗覺親近,勝利離他如此之近。
——然而下一瞬,巨浪沒頂。
為法術的範圍而大膽朝浪頭奔去,自然縮短了被此招劍訣擊中所需的時間。
陳天恩知道這是場賭博,心中并無畏懼,隻聚精會神地操控着本不該做此用途的藤蔓,拼力讓骰盅揭開時能擲出他想要的點數。
小少爺此刻沒有想起來,過去在家裡與其他人打賭時,他有常勝記錄的原因除了幸運,主要仍是其他人想讓他赢。
僅此而已。
藤蔓尖部停在文硯喉間,在将将要刺穿脖頸之際,因施法者的昏迷而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