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潮劍》是什麼?
沈靜姝教授文硯的時候并未詳細解釋過。
她隻告訴後者,所有的武修功法都講究心刃合一,若他領悟不到功法所蘊含的真意,就無法發揮出功法的全部威力。
“怎麼,你難道想領悟斷潮劍的真意?這般任憑擺弄的模樣,怎麼不可能學得好斷潮劍。”沈靜姝面露譏嘲道,“左右我也沒指望你能把這套劍訣學得多好,到時候能借此打敗陳天恩就行。之後把它忘了還是怎麼樣,我無所謂。你如果想正經學個劍訣,我建議去找那些一瞧就能把真意猜個七七八八的,比如赤膽劍、護情劍?哈哈哈!”
她胡謅幾個奇怪的劍訣名字,以此嘲笑文硯的‘忠心護主’。
被名義上的師尊這般對待,當時的文硯并不覺得多厭煩,也沒感到被羞辱。
給主家無趣的生活添加一點笑料,其實算是貼身小厮的任務之一。這項任務他向來完成得不好,而小少爺也沒有無聊到要從他的身上找樂子。
文硯知道伺候小少爺堂姐的丫鬟受了不少苦,而跟在大老爺身邊的管事也常被拿來撒氣,所以他隻覺習以為常。
斷潮劍代表了什麼?
正面對熊妖施展劍訣的文硯忽然想,回憶沈靜姝……師尊曾說過的話,不難推測出斷潮劍的真意必然與自己過去的表現大相徑庭。
迎潮、斷潮。
他被人寄予厚望,去對付不可戰勝的妖獸。
文硯沒有真正地見過海,隻聽人說過海上風浪極大,稍不注意便會翻船溺死。浪頭高的時候能有十幾米,直把天都遮蓋過去。
如今在他的面前,就有這樣一茬遮天蔽日的浪潮。
黑色的、翻騰着怒吼的、要将所有人都埋進地裡的……以不可抵擋之勢襲來的浪頭。
若不能斬斷它,他們五人就要于此折戟沉沙。
若能斬斷它,至少仍可以得見一絲希望。
滿地碎石殘木的狼藉森林逐漸彌漫起一股海潮的鹹腥味,文硯握住手中利刃,凝視着聚集成波濤的真氣。
要斷潮,首先得有一劍劈開海潮的勇氣。文硯對自己有數,他清楚斷潮劍是超出當前實力的招式,也是他目前無法完全領會的招式。
但是……
即使明白做不到,也要背負起責任站出來——他不能再躲在别人身後了。
少年修士直直地朝前方揮出一劍,劍氣劈開兀然出現在山林中的洶湧巨浪,硬生生以磅礴的劍氣調轉了浪頭的方向,使得破浪的一劍攜着散碎成小水花落下後又重新聚起的浪潮一并朝前方遠去。
被這一劍撕開的遮天浪頭之後,夕陽投來一縷橙紅的微光。
“吼——!”
劍氣與奔湧的浪潮幾乎全部擊中正前方的熊妖,它巨大而沉重的身子被海浪的沖力推得往後退了三丈地,即将把青草球徹底壓扁的獸掌被迫撤走,在千鈞一發之際保下了阿豆與陳天恩的性命。
那一劍在熊妖的腹部破開一道傷口,湧出的血液染紅了附近的毛皮。
洶湧的激流持續地擊打熊妖的身軀,它朝煩人的水浪拍出兩掌,雖一時打散了浪頭,卻沒能徹底把水波撲滅。就像被文硯劈開的第一波巨浪一般,散開的水花最終還會聚起,重新變成新的、更兇猛的海浪。
“快!我的真氣撐不了太久!”
文硯用劍支撐身體,朝身後的賈鐵心喊道。
前方的浪濤還在幹擾熊妖,每一次海水破碎後的再聚集都在掏空已是強弩之末的經脈。
他握住儲靈珠,汲取提前存儲進去的真氣,雖是杯水車薪,但至少也避免了被斷潮劍擠幹身體内最後一絲真氣的結局。
賈鐵心聞言立刻将真氣覆于雙眼,視野内的熊妖動作變得緩慢而遲滞,浪花與細散水沫也看得一清二楚。
十二針齊發,兩根粗針分别帶着五根細針,兩組針一左一右仿佛長了眼睛似的精确無誤地躲過足有一人高的下墜石柱,繞開紛紛揚揚的水花和浪頭,靈活地避開熊妖鮮血淋漓的雙掌。
在小山般的妖獸面前,便是粗針也像個不起眼的小刺。
它們勢不可擋地在一片血糊中找準傾斜的劍傷,不必被過度厚實的毛皮擋住去路。粗針率先刺進去開辟道路,細針緊随其後。
熊妖的肉緊實且有魔氣覆蓋,它察覺到有異物在自己身體裡亂動,立刻繃緊全身肌肉,讓本就很難在肉塊中穿行的銀針像是被一大坨石頭夾在中間動彈不得。
到了這時已不必再以真氣覆眼,賈鐵心便将剩餘真氣全部投入到禦針之中,硬要在石頭裡鑿出一條道來。
外頭連綿不絕的海浪已因文硯被耗幹的真氣而後繼無力,熊妖清楚真正的危險轉移到了藏在自己肚子裡的小東西上,于是趴到地上一個強力的旋身,以背脊的幾道紫色石柱擊散最後一次浪潮。
它吼叫着在地上翻滾,又拍打受傷的腹部。
地裂在熊妖忙着打退海潮時就已停止,讓青草球中的兩人不至于被埋到土堆裡頭。
然而如此份量的妖獸胡亂撲騰所造成的震蕩,足以對附近地面引發小型地震。
本就是一片碎石的廢墟在經受沖擊後更加慘不忍睹,尖利的小石頭四處飛濺。盡管普通石子無法令修士受傷,但其中還夾雜着熊妖所造石錐掉落後變成的碎片,叫人防不勝防。
文硯的臉頰被刮出幾道細細的血痕,馮秋水的木盾術能擋住大部分,卻難免有漏網之魚。她在連續的施術中體内真氣也在不斷消耗,好在比起文硯,還算真氣充沛。
趁着前頭木盾還在持續,馮秋水抓緊時機給兩人掐了個小甘霖術。
小甘霖術雖然是治療法術,但也有非常微弱的回複真氣作用,聊勝于無。
然而對于幹枯的土地而言,哪怕隻有一滴水,也是活下去的寶貴資源。
為不受外界影響最大限度地集中心神,賈鐵心直接閉上眼睛沉入黑暗。
在純粹的漆黑之中,她清楚地感知到附有神識的十二根銀針在前方妖獸的體内苦苦掙紮。每根針與她之間都連着一條細細的線,此乃真氣的軌迹。
賈鐵心不敢确定雜血丹液對即将築基的妖獸能起到多大作用,她想盡可能地讓銀針深入到熊妖内部更靠近心髒的位置。文硯在它腹部砍出的傷口本來就離心髒很近,給她節省了許多力氣。
但這并不會改變熊妖強大的身體素質,寸步難行的局面仍舊很難打破。
賈鐵心拼力加粗與銀針之間的細線,精純的真氣保護銀針不被其鋼鐵般的肌肉夾斷,還要控制它們滴水石穿,極為艱難。
能不被擠出來維持在原位已十分不易,每深入一毫都算極大的進度。
……這樣下去不行。
文硯使不出第二次劍訣,他們五人的消耗極大。而那熊妖才添了一道傷口,還生龍活虎得很。和熊妖拼消耗戰,必然是他們這邊極端劣勢,所以絕對不能再浪費時間,一定要速戰速決。
一邊是緩慢的進度,一邊是緊張的時限。
賈鐵心别無他法,隻好将她最壓箱底的殺手锏也使出來。
内周天裡流淌着潺潺血液,在這片循環往複的血流之中,藏着半滴格外不同的血之精華。努力祭煉許久才形成這麼半滴,在通往血靈的千裡之路上邁出了一小步,結果還沒捂熱,就要花在這曆練之中了。
……沒事,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她安慰自己,精血這種東西他們化血修士隻要肯花時間,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半滴如血珀般晶瑩剔透的鮮紅血珠從血河中析出,賈鐵心以真氣一震,它溶于丹田之内,将剩下的真氣都染上一絲血紋。連接向銀針的真氣絲線從純白變為淺紅,就像被放在顔料中浸泡了一會兒似的換了個顔色。
原本宛如在石頭内部穿行的感覺瞬間軟化,從硬質感觸一下子轉變為粘稠的泥沼,雖仍有阻力……但可以突破!
粗針如破冰船一般以其尖端鑿開熊妖血肉,轉瞬之間便刺到其心髒。
趁着小孔尚未愈合之際,被包裹住的細針一股腦地溜進去,淬過毒液閃着黑光的針尖紮進一齊紮進肉壁,八顆雜血丹的藥效盡數從針尖流入心髒,再由心髒傳至四肢與五髒六腑。
熊妖怒吼一聲,竟不再管已至心髒的針,邁着一步五仗的步伐朝五人沖鋒。
“針已經送進去了,隻等藥效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