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視線,說道:“與你們相差無幾,隻因師尊修魔罷了。”
“啊……”
好簡單,卻也叫人信服的理由。
然而賈鐵心很快想起宴采歸與卓英的師尊,這位她名義上的‘師祖’十有八九不是啥好東西,難免覺得這死了的老登當初收宴采歸為弟子時,未必與後者講清了其實後者更适合當靈修。
賈鐵心十分想出言狠狠诋毀,但由于摸不清宴采歸對他的态度,隻得憋在心裡。
“師尊可有遺憾過?”她忍不住站起詢問,“若投入靈修那邊的門派,您此時說不得已練就元嬰,聲名遠揚了。”
“不曾。”
宴采歸的回複很快,也極為平淡。
他離開湖畔踏上小徑,賈鐵心提步跟在後面。
“我不在乎修行快慢,修靈修魔與我并無不同。名聲亦為身外物,或能享一時歡心,久了便知乏味得很。”
前頭的人回過頭,霧中的黑眼睛注視着亦步亦趨的少女。
“鐵心姑娘有意在魔修界闖一番名聲?”
見師尊誤解,賈鐵心連忙擺手:“沒有沒有,名利于我無用。弟子能在宗門内安心修行就滿足了,對旁的事不大在意。”
“是麼。”
宴采歸對賈鐵心的态度不予置評。
他帶着後者漫無目的地在洞府内閑逛,有時沿着小徑,有時則直接踩在野花野草上,突出一個毫無規律。話頭停在這裡沒有繼續往下,賈鐵心有意換個話題,可一時沒想到還有什麼能說,隻能暫時閉上嘴。
氣氛便一下子沉默下來,安靜的洞府内流淌着揮之不去的寂寥之感。
最終賈鐵心受不了這等憋悶,強行沒話找話打破寂靜。
“師尊不希望弟子去外面闖出個名頭?我觀您方才言語,似有此意。”碾過腳下踩不爛的花花草草,她閑扯道,“不過也是,我們合歡宗弟子本來也不方便大出風頭,容易引來不必要的關注。”
宴采歸停在一棵綠蔭如蓋的老樹之下,被風掃落的葉片拂過他的衣袍,緩緩落至草地間。
“與此無關,且我也并非不希望鐵心姑娘闖蕩出名聲。”
“可師尊剛才說名聲僅僅是身外物……?”
賈鐵心疑惑地揚起頭,她以練氣五層的修為保證,自己剛剛絕對沒有聽錯也沒有記錯。
“身外物亦有其價值所在,我否定它,不意味着你要因此附和,從而視名利為糞土。我無意以自身喜好去幹涉鐵心姑娘的決定,若一定要說一個期許……”
狀似随意地伸出手,一片落葉恰好飄進他的掌心。
“那麼我希望鐵心姑娘你,可以一直走在自己選定的道路上,憑自己的心意行至最後,不留遺憾與愧悔。”
樹葉飛舞盤旋,從賈鐵心怔神的視線中穿過。
微風吹起散發,在一瞬間,她想起了很多事情……很多很多。
“謝謝。”
她說,沒有在這句道謝後附上任何稱謂。
賈鐵心想感謝宴采歸,并不因為他是師長、是長輩,是她修仙路途中的引路人。這句發自内心的謝意,僅僅因為他對她說了那番話,不為其他。
而當賈鐵心道出這兩個字後,她猛然意識到——宴采歸對她的稱呼好像一直都是‘鐵心姑娘’,溫和有禮,卻顯得十分疏遠。
并非對此頗有微詞,她隻是覺得師父對徒弟、長輩對晚輩直接叫名字更合常理。
略一思忖後,賈鐵心選擇直接發問。
“師尊為何總要在我名字後加個‘姑娘’?”
“習慣。”他放下空空如也的手,“鐵心姑娘若實在介意,今後我去掉就是。”
“啊,我沒有那麼介意。弟子僅僅覺得……唔,有時候聽師尊喚我‘鐵心姑娘’,總覺得不像是在喚徒弟一般,有些别扭。”賈鐵心撓撓頭,不知該如何表達她對此事的感受,“就像弟子先前雖稱您為前輩,但正式拜入門下後便改了稱呼。而師尊如此喚我,總讓我感到仿佛并未被您收為徒弟似的。”
說實話,這種細枝末節的古怪感覺不應該在本人面前道出。
然而賈鐵心在合歡宗過的這些時日習慣了有話直說,無論在阿豆秋水她們面前,還是在師尊宴采歸面前基本都沒有克制過自己的傾訴欲。
她對當下身處的環境有十成的安全感,知曉無論說什麼他們都不會生氣、惱怒,就越發地毫無顧忌起來。
“……你倒是敏銳。”
“什麼?”
宴采歸像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話,以賈鐵心現在的耳力竟沒能捕捉到。
她下意識地反問,他卻不作答了。
“沒什麼。”宴采歸阖目,“既然你對此有所介懷,我便改一改。若今後你還從我口中聽到從前的稱呼,記得提醒我,鐵心。”
“……好。”
賈鐵心答應下來。
盡管稱呼縮短了兩個字,她卻莫名感覺與師尊間的距離仍在那裡。
有時她覺得宴采歸就在身邊,有時又覺得他仿佛身處萬裡之外,若即若離。真要算起來,宴采歸對她的态度始終如一,并沒有忽冷忽熱,也不知自己這份感受是從何得出的。
也許修到宴采歸這般境界,自然而然地便會産生類似超脫塵世的氣質。
可賈鐵心轉念一想,分明紀藥師與卓前輩的修為更高一籌,她反而沒在那兩人身上體會到相似的感受。也許是因為她和那兩位前輩沒有相處過太多時日,又或者進入元嬰以後一切都會返璞歸真?
不知道。
但無論如何,賈鐵心很喜歡這位溫和開明的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