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哥,你快過來幫我看看。”
顧瞻被阿花拽進了一間棋社。陳鵲和藤妖緊随其後。
五層樓,中間空開,擺着一張巨大的棋盤,四周呈環形,每一層都擠滿了人。
大家聚精會神,目光緊緊追随着棋盤兩端的人。
青年男子身形健碩,丹鳳眼,卧蠶眉,頭戴方巾,身上一件圓領長袍,腰間挂着一根一尺長的狼毫,是韓千。
他身後的男子稍顯年輕,氣宇軒昂,同樣方巾長袍,腰懸狼毫,名叫楚越。
這兩人是明德院的弟子。“三賢”其二。其中,韓千是掌院韓山的獨子。
與韓千對戰的,是永甯城裡最負盛名的棋手,沈闊。
沈國舅排場很大,身後跟着四個仆人。兩個貼身站立,擔任保镖。兩個各端着一個方盤,盤子裡放着酒具、糕點、痰盂等物件。
據說,沈闊得勢,一是因為祖上功績顯赫,二是他棋術精湛,深得皇帝的喜歡。送妹妹入宮,是後話了。
阿花:“我進來的時候,有人跟我說,沈國舅一定會赢,我就押了兩包靈石,楓哥,你快幫我看看。”
顧瞻瞄了一眼棋盤,低聲說:“沒關系,我再給你兩包。”
阿花:“啊?他會輸啊!”
圍觀的人群裡,有人不滿:
“不懂棋,就閉嘴!”
“就是,胡說什麼?”
“别理他,一個繡花枕頭而已......”
阿花怒了,握緊拳頭。顧瞻攔住:“沒有必要。”阿花瞪一眼嚼舌根的人:“哼!”樣子十分兇惡。
陳鵲瞅了瞅押注的地方,寫着韓千姓名的位置隻有零零星星一點錢,而沈闊那邊則堆積如山,便摸一摸阿花的腦袋:“我再去押一把,咱們就赢了。”她把身上的所有靈石都放在了韓千一邊。
顧瞻:“你看明白了?”
陳鵲:“沒有。”
顧瞻:“那你......”又說,“這麼信任我?”
陳鵲:“必須的必。”
棋局還在繼續。
韓千手持白子,神情嚴肅,面色凝重,半天落不下去。沈國舅倒是氣定神閑,還間歇地吃一口糕點,喝一盅酒。
阿花拽一拽黃雀的衣袖,表情複雜得難以言表。
陳鵲:“放心,韓千會赢的。”
世間有八萬四千種煩惱,相應的,就有八萬四千種悟道的方式。
最初,劍宗專修劍術,般若林一心參禅,書院在琴棋書畫方面卓有成效。
三百多年前,書院夫妻分離,掌院更改名字為明德院,妻子開宗立派,創立了天音宮。自從上一任掌院離世,韓山繼承了大位,明德院的棋術就凋零下去。
陳鵲确信韓千會赢,是因為,他曾經短暫地求教過一位名師。
常言道,名師出高徒,陳鵲想,師父都拍闆了,她坐等着大賺一筆就好了。
一個老人走了進來。慈眉善目,鶴發童顔,拄着一根手杖,灰白長袍外還有一件披風。整個人神采奕奕。
大家不約而同看向老人。
棋社的老闆立馬迎上去:“明鏡先生,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明鏡笑呵呵:“我正好路過,一時興起,也來押一把。”
他連棋盤都沒有看,徑直走到押注的位置,在韓千的名字下面放了三錠金子,再向老闆說一聲“告辭”,潇灑離去,步步生風。
圍觀的人目瞪口呆。
過了一會兒,有人嘀咕:
“明鏡先生怎麼會押韓相公?”
“可能是押錯了。”
“他就随手一押,三錠金子,對他來說,都是小錢......”
陳鵲眼前一亮,明鏡像是披着月光進來的,神态舉止,完全符合她對“仙風道骨”一詞的定義。
“在山下的時候,我以為你就長這麼樣子。”她說。
顧瞻:“我的聲音這麼顯老嗎?”
“和聲音沒有關系。”
陳鵲想,是一種神聖感,一種讓人遠遠看見,就會崇拜又心安的感覺。
顧瞻沒有追問。不知道為什麼,看見明鏡,他心裡不舒服。
棋局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夜深了,觀戰的人有的回了家,有的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阿花耐不住,和藤妖跑去街上胡吃海喝了一頓,又回了官舍酣睡。
顧瞻坐在二樓看棋,暗自感歎:“韓千自悟能力一流。”
祝餘接任掌門之位的時候,韓千跟随韓山到劍宗祝賀。
韓山邀請顧瞻對弈,很快落敗,臉色非常難看。
韓千反倒一臉喜悅,撲通跪倒在地:“丹陽真人,請您教我下棋。”
在場的人無一不驚呆。
顧瞻說:“我準備明天開始閉關,沒有時間。”
“真人是嫌我沒有誠意?”“咚咚咚——”韓千腦袋磕地。
顧瞻急忙阻攔。韓千不肯停歇:“求真人賜教!求真人賜教......”顧瞻隻好答應了。
韓千終歸不是劍宗的弟子,隻在醉葉峰上待了一個月,就離開了。
臨别前,韓千敬顧瞻一盞茶:“丹陽真人,我将來的棋術,必定會超過您。”
顧瞻很高興:“等你技藝純熟了,可以約我一戰。”
“一言為定!”少年志氣蓬勃。
白子又落了一顆,顧瞻欣然。剛開始的幾步,韓千把棋子落得迷惑性十足,看起來落後,其實步步為營,越到後面,優勢越明顯。
陳鵲看不懂棋,也沒有太大興趣,還陪着他,顧瞻不忍心。棋社上方沒設結界,想看,在哪裡都可以。“我們回去?”他問。
陳鵲:“你困了?”
“怕你困了。”
“我不困。”
陳鵲讓食指和中指順着折扇的骨架“走鋼絲”,走到盡頭,便點一點扇主的手背,再退回去,重走一遍......自顧自地玩了一陣子,腦袋一歪,靠在顧瞻的肩膀上。
輕柔的呼吸撲在脖頸,陳鵲乖巧得像隻小貓,顧瞻心裡一陣暗流湧動。
幾分鐘後,他又一臉黑線。
棋局結束,老闆難以相信又不得不宣布:“獲勝的是——韓相公!”
場外頓時躁動。其實,隻有陳鵲一個人雀躍。
“老闆,我赢了多少?”她嗖地跳到一層。
顧瞻愣了幾秒,苦笑:“真是個謎一樣的人。”
“謎”得了一大包戰利品,走在路上,肉眼可見很開心,還哼起了歌。
顧瞻:“你為什麼這麼愛錢?”
“你不愛嗎?”
“也愛,但是......”
“那不就得了。”拐進巷子,陳鵲說,“我有一段時間手頭不寬裕,吃了上頓沒下頓,那時候就下定決心,長大了一定要多賺錢,把我想吃的東西都吃一遍。”
長大?顧瞻抓住了重點:“幾歲時候的事?”
陳鵲語氣歡脫,腳步歡快:“不重要,就讓往事随風,都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