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殿到皇宮大門的官道很長,快步走過卻用不了多少時辰,但若在這裡等人,便感到異常漫長。
俯視着腳下的金磚,江塵述冷凝的容姿不變,但在旁人看不見的衣袖裡,他一雙白淨的手早就絞成了團,顯示着他的擔憂。
楚馳越從宮門走出時天色已晚,暮色橘紅,在男人玄色的大氅上畫出金色細碎。
定定看着他踏流光溢彩走來,江塵述搖墜的心倏然穩了下來。
“讓江大夫久等了。”不等他說話,楚馳越就一改在宮裡的輕浮狂浪,變得嚴肅認真,還給他作了個揖:
“剛剛形勢危急,為了保護你我不得不那麼說,如有冒犯,還望江大夫莫怪罪。”
這什麼意思?不光當衆“霸占”了他,對所有人宣告他倆的關系,還叫他背上斷袖之名,叫他對此心馳神往,然後又快速撇清幹系?
盯着他彎下來的後腦勺,江塵述恨恨地咬牙,口舌間咬嚼着怨氣沖天的話,想把這人痛罵一頓,可出口的卻是淡淡的輕哼:“我哪敢怪罪楚大人。”
“您潇灑的很,想說就說,想做就做,無須顧忌我。”
說罷,他鴉色的眼睫低垂,睡着小小的失落之色。
這樣也好,說什麼為保護他所以逢場作戲的話就好,會叫他少一點奢望,少一些難受,不那麼期待和難堪。
他不知曉的是,在楚馳越内心,告白交好是天大的事,一定要認認真真頗有儀式感,怎能那樣草率,還是被逼着說出來的,一點也不浪漫,不能作數!
聽出他話中帶刺,楚馳越握住他凍到僵冷的手,詢問道:“等急了?”
江塵述不回答他,而是反問:“晏治跟你說了什麼?”
“哦,原來是擔心我了?”楚馳越輕輕地揉開他捏在一處的手指,看那白玉般的指節舒服地抻開,他的嘴角快翹上了天。
“嗯,是又怎樣。”原以為江塵述會惱,哪想到他竟大大方方的承認了自己的心情,還冷聲追問道:“他有沒有借機難為你?”
沉浸在他的關懷中,楚馳越全身都飄飄然的,可回想起和晏治的對話,他神态仍留有一絲森冷。
“楚馳越,人都退下了,朕也不和你兜圈子。”晏治遞給他一本奏折,話音疲倦:“你可聽過盤踞在皇都外的龍隐寨和天狼寨?這些天,朕收到不少和這倆匪窩有關的折子,你也看看。”
楚馳越翻開折子,發現上面全是官員的哀嚎,譬如府邸被搶、被迫遊街、難民成災這些事....
關于這兩個山寨他早有耳聞,據說他們是大函勢力最為龐大的匪窩,人數加起來有幾個營,一直是先皇的心頭患。
不過龍隐和天狼素來不和,雖常發生内鬥,兩邊卻不敢真正打起來,隻因他們都清楚,兩敗俱傷的後果便是朝廷獲利。
這些年,土匪們靠山吃山,下山搶劫,還算相安無事。
随着遭旱災的難民湧入,山寨就逐漸亂了起來。
“朕能容他們在天子腳下,但容不得他們帶難民遊街作亂犯上,楚馳越,太後那邊的人已經拿此做文章了....”晏治一拍龍椅,定奪道:
“朕就把此事交給你,務必給朕解決。”
不談怎樣解決,也不說期限幾日,這種模棱兩可的話,乍一聽令人摸不着頭腦,楚馳越卻心知肚明,這是叫他去淌渾水,要鎖他的命。
審死殿日漸壯大,遲早會威脅到皇權。
此番一去,若順利招安悍匪,便能擴充大函的兵力,要是他死在土匪窩,審死殿就不複存在。
橫看豎看,這對晏治都是一箭三雕的大利事。
但對楚馳越而言便是命喪黃泉的苦差。
他之所以在宮中停留那麼久,隻為在江塵述跟前顯得輕松些。
“沒什麼,他說近來皇都外的土匪寨子很亂,讓我多提防。”
江塵述在他臉上尋着扯謊的蹤迹:“真的?”
“當然,附近不太平,江大夫可要在我身邊寸步不離。”楚馳越又笑着打趣。
“回去吧,我餓了。”江塵述收起暗蘊憂心的雙眸,不加掩飾的說道。
“好。”他主動說出自己訴求的模樣令楚馳越很受用,英氣的眉宇壓不住地上揚,忙跟着他鑽進了馬車。
返回審死殿的路上兩人都沒說話,馬蹄聲一時急,一時緩,是兩顆同音的心髒在寒冽的日暮中激蕩,直到抵達大門口,江塵述才定住步伐,雙頰微紅的問:“那些月前風流的話,說出來你自己不害臊?”
楚馳越神情一滞,繼而笑問:“江大夫這是在向我讨教?要我教你怎麼說嗎?”
江塵述羞憤地瞪他,扭臉就要走。
這時楚馳越突然拽住他的衣袖,男人深深地看着他,剛才的嬉笑褪的一幹二淨,取而代之的是攝人的霸氣:
“若是為了保護你,我什麼話都說得出,什麼事,也都做的出。”
江塵述因他的話一陣心悸,無端端湧上一種被占據的害怕,便?着眉眼罵道:“霸道的混球。”
他淡薄情愛,性情純潔,罵起人來都格外青澀,聽的楚馳越口幹舌燥,正欲還嘴,兩人面前的大門突然打開了。
見張剋和元思為帶領大家夥沖出來,他立刻撒開手,沉下臉,規規矩矩地站在江塵述身後。
“嘿我就說了,頭兒肯定能把江神醫帶回來!”張剋喜笑道。
“是啊,江神醫吉人自有天相....”元思為也緩慢念道。
“好了,都進去吧。”楚馳越止住大家的吵嚷聲,和江塵述跨過門檻。
“江哥哥,快看,有煙花!”一衆人剛走進庭院,圓滾滾的吳白雨就撲了過來。
聽得他的信号,在院子裡的雜役接連點燃煙火。
随着悶悶的響聲,絢麗的煙花一蓬又一蓬的浮上夜空,形狀像紅撚的花蕊,也像振翅欲飛的金蟬,照亮了整個院子。
楚馳越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江塵述的雙耳。
“為什麼堵我的耳朵?”江塵述輕靠着他,映入眼簾是燦爛的煙火,耳裡、鼻息、心腔卻都是楚馳越的氣味。
他彎下修長的脖頸,後背的曲線似漂亮的巒,擠壓着男人的胸膛。
“因為你害怕聽煙花爆竹的聲音。”楚馳越擡一擡發酸的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