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似在惱火,眼底的不安和羞意卻是無形的小鈎子,勾住楚馳越的心竅,帶給他同樣的焦慮,又令他的心泛起欣喜若狂的酸疼。
江塵述也渴求着他的安撫,覺察出這一點,楚馳越含笑伸出手,在對方驚顫着想躲開時,不知從哪摸出來一支發簪,放到他眼皮下展示:“你看這是什麼。”
盯着他手裡的東西,江塵述本來發紅的眼變得銀燦燦的。
“選它的時候耽擱了時辰。”楚馳越捏着發簪,手又往江塵述的耳邊偏了偏:“送給你的。”
江塵述接過發簪,放在掌心裡端詳。
發簪是黃花梨木所制,質地輕巧平滑,雕刻着十分精細的山茶花紋,尾部嵌着顆淡雅的白珠,頗有拂花照影的氣韻。
起初沒什麼,但在看見簪子上纏繞的五彩纓線時,江塵述頓時紅透了臉。
“你挑選那麼久,選的卻是女子戴的東西。”他啞聲說道。
楚馳越很驚訝:“怎麼看出來的?”
剛剛他找人心切,途徑首飾攤,看到這根簪子外觀特别,覺得山茶紋和白瑪瑙與這人極其相配,幾乎是抓着就走,沒功夫問攤主是男的還是女的佩戴。
不想江塵述一眼就能看出來。
楚馳越傾斜右肩,和他靠在一處,做出副等他詳解的狀态。
江塵述眯起清傲的美眸,看他是真不知,才緩聲道:“花梨木是男女都可用的木頭,但這挽起來的樣式和雕花,卻是女子獨有,重要的是.....”
說到此處,瞧楚馳越正好奇地眨着眼,他又停了話音,心跳的飛快。
其實辨别男用和女用最簡單的法子,就是看發簪有無五彩纓線,在大函,許過人家的女子都要在發簪上纏一根五彩纓線,表示其身有所系,心有所屬,待到成親與夫君行了周公之禮,方能由丈夫把彩線取下來....
他原當楚馳越選這物件是有意為之,此刻看來,男人是真的不懂。
“重要的是什麼?”這霸道的混球還在問。
江塵述轉開視線,聲音澀然:“沒,沒什麼。”
這會兒楚馳越也正為選錯東西而羞赧,便啞聲道:“我對這些沒什麼研究,隻想看它戴在江大夫發髻的樣子。”
說着,他的臉色又認真下來,冷峻英氣的眉目一沉,締結着深深的狂氣、掌控和強硬,嗓音低低的道:“戴給我看。”
江塵述攥着發簪的手一抖,躊躇半刻,他便在男人打量中把簪子戴到頭上。
“果然很好看。”楚馳越短暫的晃神,嘴上誇贊道。
江塵述膚色白皙,烏木色的發絲連帶衣擺都有飄逸蒼青之感,使他細長的鳳目和微紅的唇峰格外顯眼。
他的人雖像雨間暈濕的白繡球花般清冷潔淨,但戴上嬌麗的飾物并不突兀,反而有雌雄莫辨的明豔。
“再穿身紅繡衣裳,便分不清是哪家的美嬌娘了。”楚馳越看的癡迷,不由自主地吐露了心聲。
這絕不是戲谑的意思!說完他發覺不妥,正要說點什麼補救,卻聽江塵述含笑道:“那就讓楚大人破費了,紅繡衣裳還不夠,您再給我做一雙上轎鞋,從頭到腳弄齊全了才好。”
聞聲楚馳越心中一緊,确定他沒為自己的話動怒後,便又調侃道:“好啊,給你弄齊全後你是要進哪個府去?”
他不依不饒的,江塵述哪裡肯示弱,雙唇一啟立刻回擊:“我進誰的府也不進你楚府....!”
說完他别過頭,用發簪頂對着男人,氣息微微變重,瞧着像正在撒火,眼睑處卻持着笑意。
“那可由不得你。”楚馳越擒住他的手,假扮起撞見美人的流氓無賴,目光在他身上流連,笑容混蛋又邪氣:“小娘子,戴上楚爺的東西,就是我的人了,隻能進我的門....!”
他相貌俊美無雙,卻不好好用臉,反倒愛做這些怪表情逗弄人,很快江塵述就忍不住,真的笑了出來。
楚馳越收起混混的表情,面色一轉,認真道:“消氣了?述兒。”
“嗯。”江塵述應了一聲,邁開腳步後又問:“怎麼突然這樣叫我?”
“我比你大。”楚馳越理所當然的說道:“這是年長者對後輩的稱呼。”
江塵述愣了愣神:“你如何知道你比我大?”
楚馳越擺出一副“這還用問?”的神情,他先是比劃了一下兩人的身高,又指着自己更成熟沉穩的五官,沖江塵述示意:“這是顯而易見的事。”
“況且審死殿的卷宗上有寫。”楚馳越補充道。
聽了他的話,江塵述神色淡淡的繼續往前走,在要邁進大雄寶殿前,才側頭回應男人一句:“那可不見得。”
說完,不理會還想接着争辯的楚馳越,江塵述就在佛像前的蒲團上跪了下來。
此時是晌午,寶殿裡依然長明着油燈火,雄偉龐大的佛像金光熠熠,睥睨着世間萬物,慈悲中留有一絲煞氣。
佛像下方,江塵述雙手合十,輕輕躬身,身影如猶泫露水的蓮花,美的不可方物。
楚馳越站在他身後,看的喉嚨一陣幹涸發緊。
“楚大人不來參拜麼?”這時江塵述忽然回頭問道。
楚馳越是不信這滿天神佛的,剛想婉拒,就看一旁的老僧人給江塵述遞上兩個木牌,又笑眯眯的解說道:“阿彌陀佛,兩位施主,這是我大安寺最為靈驗的生辰祈福牌,隻要把名字年紀寫上去,放在這邊的祈福箱裡,就會得到佛門庇佑。”
啥生辰祈福牌,莫不是趁過年哄小孩的.....就在楚馳越暗自吐槽之時,卻聽老僧人道:
“記住,一定要如實填寫。”
聞言楚馳越兩耳一豎,想起剛和江塵述的年齡之争,他下一秒就跪到蒲團上,哐哐磕了三個頭,然後接過老僧人手裡的牌子,鄭重其事的填寫開來。
寫好後,見江塵述手持毛筆,也在牌子上用心填寫,楚馳越便不露聲色地偏過頭,瞄了一眼對方的木牌。
隻這一眼,他就看清了上面的字迹——
江塵述,三十歲。
再看一下自己手裡的“二十六歲”,楚馳越登時愣在了原地,耳廓瞬間翻湧上濃烈的紅暈,随即他身體後傾兩下,黑眸往一邊瞥,像是因年齡差大為震撼,又像是在大言不慚後突然接受現實的害羞。
江塵述早就瞧出他的異動,他從僵掉的楚馳越手中取過牌子,一同交給老僧人後,然後抿住笑,拍着衣裳站起身。
“你.....”楚馳越猛地站起來,腦子裡全是三十和二十六的字樣,一顆心開始跳的蓬勃有力且迅速。
可他那兒的卷宗所寫這人分明是二十五....!
想到自個兒一直把江塵述當成小朋友,一步步展開攻勢,哄他、憐他、寵他,自以為節奏掌握的恰到好處,殊不知是江塵述在縱容他,或許他早就對自己的“小把戲”一覽無餘,卻狡猾的沉淪其中......
見他站在那裡不走,江塵述忽地回過身,聲線清雅道:“卷宗是我随便填的。”
“楚弟弟。”
聽清他對自己的稱呼,楚馳越耳裡轟的一聲,血氣上湧,蟄伏在内心深處的深水遽然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