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
又是相似的夢。
從一聲清脆的啼哭開始,視野之中,先是浮現出一個牙牙學語的嬰兒,坐在或紅毯,或軟床,或是木制的地面上,把玩一條木頭小蛇的場景,随後畫面一轉,嬰孩變成了少年,要麼在認真地讀書,要麼握着一支羽毛筆,在桌前俯首,專心地記錄,要麼隻是胳膊下夾着一些書本,氣喘籲籲地跑過一段光影錯落交織的小路,而再往後,夢中的場景就變成了一座恢弘的教堂,已然成年的那個孩子,一身純黑衣袍的跪在地上默默祈禱,神情那樣平靜,又那樣虔誠,但就在他似乎結束了誦念,暗暗松一口氣,興奮地擡起腦袋,任由薄薄的光輝灑入眼簾的一刻——
視線忽地一暗。
一切,就此終結。
西塞爾慢慢睜開了眼。
當然,醒來的原因并非隻有夢境的戛然而止,實際上更多是因為,有人正在他的耳邊咔吱咔吱小心撬動着木闆。
這實在太不尋常了,此時正值深夜。
而且此處,是一個墓園。
……
吵死人了……或許自己應該發出一點警告,西塞爾無比煩悶地暗想,一邊擡手揉了揉眉心,一邊沉沉地歎了口氣。
唉———
微風拂過林間,周遭的樹木灌木一起開始了搖晃,蹲在一旁,兩手随意搭在膝頭,正看着土坑裡的同伴努力嘗試打開厚重棺蓋的特裡斯·科爾卻從那再尋常不過的沙沙聲中聽到了一絲雜音。
比風聲更加低沉,比風聲更加……
令人不安。
“喂!”背脊同時冒起一絲涼意,于是他立即喊住了眼前的兩名同伴,壓低聲問,“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
“……什麼?”
一頭幹草一般黃發,體型圓潤的拉蒙直起身子,用沾滿泥土的手擦了擦臉,茫然回答,“我什麼都沒聽到。”
“無聊得開始做夢了吧,你這家夥!”而他對面,費了半天力氣才終于使棺蓋打開一條細縫的瘦削的傑克此時也站直了身,卻是斜了特裡斯一眼,忿忿說道,“等的睡着了?”
“這老東西死了也有十年了吧,棺木怎麼還蓋的那麼牢實?”随後,他更是不滿地擡腳踹了過去。
聽着咚地一聲悶響從墓穴中發出,特裡斯·科爾皺了皺眉,起身跳下土坑,推了他一把道:“我來吧。”
“好咧!”傑克倒是毫不介意他如此提議,立即愉快地松開手丢下了鐵制的撬棍,手腳并用爬上草地頂替了他的位子。
于是咔吱咔吱的撬動聲,很快變成了更為沉悶的推動重物的聲音。
很顯然,他們馬上就要得手了。
西塞爾默默聽着,卻沒有再做出任何動作,他隻是萬分疑惑,盜墓的行徑并不少見,要麼為了财寶,要麼為了某些特殊的東西,可問題在于,到底是誰會來掘老文斯汀·拉法爾的墳墓呢?他生前可是尼諾鎮上唯一一座教堂的主教,溫文爾雅,寬厚待人,實在找不出遭人厭憎,不得不接受這般報複的理由,而且即便幾乎從未離開過這片土地,他潛心修習,也在生命最後階段脫離了普通信徒身份,成功進入到某個衆神認可的等級序列之中,這使他的語言變得強而有力,甚至,可以對事實存在的物件附加“規則”。
“……該死!”
推動聲忽地一停。
“怎麼了?”
“手好像被釘子劃了一道。”
“你在開玩笑吧,釘子?這哪還有釘子?”
比如對這棺木附上一句,掘此墓者,必受損傷?
西塞爾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隻是可惜,即便努力進入了相對一般信徒而言離神更近的,被稱為神職序列的那一套階級之中,老文斯汀的能力也并不出衆,要知道如果他知曉得夠多,僅是留下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也足以要了無禮冒犯者們的性命。
“沒事,繼續吧。”
然而眼下的結果,卻是甚至不能讓對方多休息幾分鐘。
想着想着,西塞爾的嘴角又遺憾地落了下去。
語言制定的規則,幾乎沒有帶來任何影響,可憐的老文斯汀的棺木很快被大大打開,棺内的一切,從幹枯的屍骨到滿滿當當的陪葬齊齊展現在了特裡斯及其同伴的眼前。
然而他們瞪眼看着棺木,卻是呆愣了好一會兒。
“怎麼都是……書?”
姑且不提文斯汀·拉法爾的主教身份,在尼諾當地,拉法爾也算得上是一個有權有勢的家族,可眼前棺櫃之中,除了一把灰白的手杖,一個暗淡無光的金色十字架,兩枚鑲嵌的寶石倒還算大顆的金制戒指,就隻剩下腐爛殘缺的書本及紙卷,厚厚地堆滿了所有角落。
“看來傳聞是真的了。”傑克啧啧兩聲,突然有些感慨似的說道,“他們家人其實恨死了他。”
所以才隻給他留下了這一堆破爛?
“沒勁。”特裡斯撇了撇嘴,麻利地掰下兩枚戒指,抓起手杖,往身旁草地一扔,随後兩手一撐,輕巧跳出了墓穴。
“這,就結束了?”還在發懵的拉蒙看了看傑克又看了看特裡斯,似乎在等他們給點解釋說明,然而傑克隻是吹着口哨撥弄着戒指,特裡斯臉色難看地盯着棺木,顯然并沒有說話的興緻。
“好、好吧……”
他隻得滿心不舍地将視線再度轉回了棺内,猶豫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議,“不再……不再翻找翻找?這個金十字架也可以拿走吧。”
“别動那個。”聽到這話,特裡斯微微蹙眉,立即沖着他搖搖頭道,“那是一件神賜物。”
“對對,上面說不定有什麼詛咒呢。”
傑克這時倒是興緻勃勃地跳出來進行了補充,“據說他信的其實是個邪神,而那個東西,就是他和邪神聯絡的道具!”
“那、那怎麼辦?”拉蒙吓了一跳,趕忙扭頭看向草地上三件好不容易得來的寶貝,恐慌詢問,“這、這些——”
“拿去給專家清洗清洗呗。”傑克吹了一聲口哨,随手拿起一枚戒指把玩着說,“所有的物件都能拿走,隻要不碰神賜物就行……對吧,特裡斯?”
“嗯。”特裡斯再度斜了那金十字一眼,微微皺眉,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危險的事物一般。
不碰那個是對的。
西塞爾暗暗點了點頭,那副金十字可是當年中央教廷賜予他的,即便他自己什麼也沒做,上面都可能附加了特定的規則,如果并不清楚如何應對如何處理,當然還是讓它老實待着最好。
是的,他不但沒有阻止這般惡劣的行徑,反倒對這群年紀不大,但意外謹慎的掘墓人有了一絲興趣。
他們知道那個金十字是神賜物,知道上面大概率被附加了規則,所以不能亂碰,而且還知道清洗?是為了去除神賜物的影響嗎?不同的神靈,賜予不同的物件,帶來的影響自然也有不同,過去人們發現受到影響的物件會直接交給當地教會處理,但他們顯然不能那樣。
“所以怎麼分?”
蓋好棺木,填回土坑,處理完畢現場,三人卻沒有着急離開,傑克将三件陪葬一一擺開,随後看了看左右。
特裡斯猶豫了一下,灰藍色的眼睛在每一件物品上都稍稍做了停留,“我要這個吧。”随後,他彎下腰,撿起了那把灰白的手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