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蘭登堡，是包含了特裡斯家鄉尼諾鎮的費爾地區中最大的城市，也是一座頗為年輕的，因工業而發展起來的城市，兩條交錯的運河送來了煤礦及原料，并馬不停蹄地輸走了各異的成品，連這份以旅行家為名的報紙上，刊登最多的内容之一都是法蘭登堡的棉紡織廠招工信息，那些機器打印下的規整文字仿佛一張張标記醒目的藏寶圖，在近些年間吸走了附近村鎮不少人口。
聽說拉蒙的父母眼下就是在那些工廠裡工作……
一回想起拉蒙，特裡斯就一陣頭疼，當即揉起了額角，雖然可能性不大，但自己可不想遇上他的父母，愧疚和歉意恐怕會讓他當場自盡，先前辛苦編織的謊言也會立即失效，說不定還會直接把太陽教會的調查人員引來，然後就是被抓回去，被沒完沒了的盤問，禁閉，審查。
他們對待慌慌張張的求助者倒還有一絲表面上的耐心，可對待切實的關聯者，就未免有些冷酷無情了，虧他們信仰的還是太陽！
未入冬季，此時的窗外更是晴日當空，特裡斯坐在車内，卻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趕忙抱起胳膊一陣狂搓。
“你似乎很讨厭太陽教會。”
西塞爾頗為敏感地擡頭看了他一眼，但簡單吐出一句後，那雙薄唇便保持了閉合的狀态，并未再主動張開。
“算是……有些過節吧。”特裡斯意興闌珊地嘟囔了一句，放開手，低頭瞥見長褲的膝蓋處似乎有點污迹，便又伸出手去用力抹了抹，才重新打起精神，調侃反問，“你不也認同我不加入太陽教會的決定？”
“嗯啊……”西塞爾猶豫了片刻，還是輕輕點頭，視線穿過特裡斯，似乎投向了很遠的地方，同時發自内心地感慨道，“如果不是因為需要維持太陽之名的體面，祂恐怕比戰争之神還暴力。”
“……祂？”特裡斯一時不确定他說的是人稱，還是某個簡短的名字，但需要重視的直覺使他立即端正了姿勢，等待對方作出進一步解釋。
西塞爾抿了抿嘴，像是意識到自己說了個晦澀難解的詞彙，但他卻一反常态地沒有解釋，隻是淡淡改口說道，“……我是指太陽教會的人。”
……哦！是一個斯文的罵人話嗎？特裡斯無比贊同地點了點頭，“他們是挺霸道的，誰讓他們信仰的是太陽呢？”
太陽是唯一的，太陽永遠高貴永遠燦爛雲雲。
不過信仰戰争也挺奇怪啊……
“怎麼還有戰争的神靈？”他立即好奇又問。
沒想到對方挑了挑眉，反而問他：“你對神靈的來曆了解多少？”
我能了解多少，他們又不住我隔壁！特裡斯無奈暗想，但見對方似乎當真在等待自己回答，便還是努力回憶了一會兒，挑挑揀揀地慢吞吞回答：“我知道世界最初是一片混沌，是七位天，呃，真神把它變成了現在的模樣，他們分别掌管日，月，生，死，海，風與火，而在完成創世造物，制定規則之後，疲倦的衆神就進入沉睡，将世界交給他們的使者管理……”
嗯……使者？
他這時倒是頓悟了，“比如那個戰争之神，就是七神中哪位的使者？”
“……”
西塞爾這時卻沒有說話。
他聽的很專注，可那雙眼裡隐約帶着的某種混合了疑惑與思考的複雜情緒，不但沒有減少，反而愈發明顯。
難道是我說錯了什麼？但我哪知道那些……
特裡斯不安地撓了撓臉頰，他不過是比普通人更了解一些神秘學常識，對于神靈們的八卦……曆史可就相對生疏了。
不過剛才那些都是太陽教會的信徒們說的，據說太陽是初世紀以來最古老的神靈，所以應該，不會有多大的錯誤吧。
哐當哐當———
火車沉重的車輪軋過鐵軌。
“戰争……”
沉默不語許久的幽靈先生終于輕輕地歎了口氣。
“戰争也是一位……相對古老的神靈，當然你說的沒錯，現在的戰争之神，或許隻是祂的某一位使者。”
又是……祂？那是神靈的代稱？
特裡斯一下意識過來，同時也迅速想起了更多信息，“啊對，他們說那七位古老的真神，當然是除太陽以外的那六位，已經不會以本體回應信徒的祈禱了，隻是因為祂…….們有使者行走于地，信仰才依舊存在，但使者的力量終究比不上真神，所以還是信仰太陽最——”
話沒說完，他就急忙捂上了嘴。
“看來你還是聽了他們不少話的。”西塞爾輕輕笑了一聲。
“因為他們太啰嗦了！”特裡斯紅着臉，嫌棄似的抹了抹嘴，“不過我覺得真神和使者也沒什麼差别啊，如果使者能回應祈禱給予力量，不是比沉睡的真神更好？”
“而且使者們或許比真神更了解信徒需要什麼。”西塞爾微微颔首，認同着邊想邊道，“聽說神職序列的高位者都是半人半神的存在，或許達到最高位，就能成為神的使者，地上的神靈了吧。”
“神職序列？”特裡斯聽這卻是吓了一跳，“你是說那些神……神的使者，其實都是人變的？”
“什麼叫人變的……”對面蒼白的人影旋即再一次地露出了好笑的神情，“能從人晉升為神，不是一件很有吸引力的事？而且多幾位使者聽自己差遣，于真神而言不也更好？”
所以信教不隻能得到心靈的慰藉啊……！
他頓時明白過來，同時感到内心震撼不已，神……原來像傑克拉蒙，像我這樣的人，也有可能成為神嗎？
“當然。”眼前的鏡片一閃過後，西塞爾笑了笑，并未作出否定，“像那天遇到的那兩個太陽教會的陌生人，恐怕也正是在為晉升而努力吧。”
成為……神！
特裡斯承認自己心動了。
如果成為神靈，先前的悲劇就根本不會發生了，甚至自己或許可以把拉蒙和他的家人複活回來！
“你最好不要把神靈想象得那麼——”西塞爾輕咳一聲，卻是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想法，“死者無法複生，死去的神也不可能再占一席之地。”
呃、在這事上居然沒有絲毫回旋餘地的嗎？
特裡斯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議，複蘇死者，可以算是民衆間非常普遍的願望吧，就沒有一位神靈，神使能夠回應嗎？
“回應類似的期待，可以開解，可以利用美夢，但真正的死亡是不可逆轉的。”對方搖了搖頭，斟酌了一陣，才慢慢回答，“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一些……連遠古真神都無法掌控的東西。
有的是祂們相互認可，有意不去幹擾影響的最初法則，有的則是，與真神一同誕生，甚至更加古老而難以獨自觸及的存在。”
“比如真正的死亡……嗎？”
他好像有些明白了，可又好像因此産生了更大的困惑，“但是掌管死亡的神靈就是七神之一，所以死亡不可逆轉的原因，難道是祂不想管？”
“可能是祂不想管，畢竟那位遠古的死神對很多事都缺乏興趣，也可能是逆轉死亡這一願望，祂沒法獨自回應，然後祂本身也沒什麼朋友……”西塞爾低下頭瞥了一眼自己的褲腳，回應的口氣忽然随意了不少，仿佛自己眼下講的隻是隔壁家發生的瑣事，“總之你渴望能保護自己保護朋友的願望很好，但其他的，我建議還是暫時放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