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報紙卷起,塞進拉鍊已高至胸口的短裁夾克衫内,特裡斯一手提着旅行箱,一手壓着腦袋上深棕色的鴨舌帽,跟随人流快步走下了火車。
原本出于好奇,他還想在鋼鐵構築,宛如一個精緻鳥籠的高大車站内逗留一陣欣賞欣賞風景,不曾想步入站台刹那,一股并不好聞的,混雜了煤煙汗液腐敗食物等等的怪異氣息就在瞬間刺入了鼻腔,害他甚至沒能多看幾眼,就控制不住捏着鼻子沖出了車站。
……這裡果然是危險重重!
他彎着腰,單手撐着立柱,在車站外的角落獨自喘了好一會兒,直到視線的角落,一點黑色褲管帶着一雙黑色的皮鞋悄無聲息顯出,随着手杖底端輕輕落至地面,一個禮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需要幫忙嗎?”
特裡斯一轉腦袋,就見戴着高頂絲質禮帽,身穿帶披肩的單排扣大衣,立領扣緊,從下車到出站這麼一點時間内就将整副打扮換了一遍的西塞爾在旁,自上而下地看着自己。
……你已經夠像城裡的貴族了啊!
他感覺自己臉頰的肌肉在對上視線的一刻不自覺地抽了抽。
不過還好,他那副可以作為識别物的,挂着鍊子的奇怪眼鏡還在,嗯……手杖也沒有被他偷偷賣掉。
“你跑哪裡去了!”
心剛稍稍放下,他就按耐不住起身嚷道。
“這也是我的問題。”沒想到對方眉毛一揚,反而詫異,“視線剛轉回來,你就從站台上消失了。”
“你、你就沒聞到那一股怪味?”特裡斯瞪着眼,“老天,那可比老漢斯的羊圈臭多了!”
“……”西塞爾沉默了片刻,“這樣。”
“你——”特裡斯剛想要繼續,卻突然地意識到,咦?等等,他是幽靈,所以聞不到……?
當幽靈可真好啊!
他抿抿雙唇,忿忿斜了對方一眼,隻得放棄這個話題,改口反問:“不說這個,你跑哪去了?”
“我在附近轉了轉。”西塞爾保持着眉毛微揚的神情掃了他一眼,随後便将視線投向了站外。
站外,寬闊的石闆路上,馬車行人來來往往,如同背闆一般擺放在後的,則是模樣各異但緊密相貼的紅磚砂岩築排屋。
“從那條巷子進去,有一家由一位被稱作彭絲夫人的中年女性經營的小旅館。”但他的視線最終落到了兩棟房屋之間的一條巷子上,平靜說明同時,也擡起手杖指了指,“你過去,支付七十便士,告訴她要最上面那間窗向大路的房間一晚上。”
“七十便士隻住一晚上?!”
甚至沒去思考對方怎麼這麼快就确定好了住處,光是聽到這樣一個價格,就讓他腦子霎時間一片空白,下意識驚呼:“你、你怎麼找了這麼貴的地方?!”
要知道在尼諾鎮上,七十便士足夠租差不多三周的房子了!而且根據他剛才不經意瞥見的說法,車站邊最便宜的旅館隻要七便士一晚上!
“你可以保持這樣的态度,”西塞爾卻神色如常,隻是強調,“但記得把錢給夠。”
……莫非這裡面有什麼特殊的安排?
見他不像不知道這價格不對勁的樣子,特裡斯遲疑地将街對面的建築群又打量了一遍,從外貌來看,它們與尋常住宅沒太多區别,帶有頂棚的入口,高起的屋頂,三角的山形牆,凸出的飄窗,或許為了道路寬敞,故而減去了門前的小院,但那也隻會使屋子看上去更狹小廉價……總之怎麼都不像值得七十便士一夜的模樣。
他應該不會故意閑的沒事捉弄我吧。
他又将幽靈青年靜默的側臉打量了數遍,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答,“……好吧。”
眼瞅着對方雙唇微啟,似乎終于放松下來,他又趕忙嚴肅補充:“這次花了我的,後頭你得給我補回來啊!”
或許我本來就有四鎊三十五分的使用權?
西塞爾哭笑不得地瞥了他一眼,但并未再言語。
謹慎地觀察罷道路左右,特裡斯一邊歎着氣,一邊老老實實提起行李,向那巷子走去。
敲響西塞爾指示的房門,未等多久,便有咚咚的下樓聲逐漸靠近,一個看上去十分憔悴,似乎正為什麼事煩惱的高瘦女子很快出現在了門後,她很是驚訝地上下打量着特裡斯,同時遲疑詢問:“你是……你找哪位?”
“請問是您是外面那棟房子的主人嗎?”特裡斯随即摘下帽子行了個禮道。
“外面……”女子朝大路的方向扭頭看了看,依舊滿臉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回答,“二樓以上都是我的。”
……果然。
特裡斯暗暗松了口氣。
西塞爾想要朝向大路的房間,卻沒指示他前往面向大路的那扇房門,說明這棟四層的建築,前門的住戶實際隻占有一樓,二樓往上,則由房門開向屋側小巷的這位彭絲夫人管理。
“請問我可以以七十便士的價格租住最上面那間,窗戶朝向大路的房間一晚上嗎?”他又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努力使自己的神情急切而誠懇,“我剛到法蘭登堡,正等一個朋友來接,但他似乎不能确定今天能否趕到,所以我想在這附近找個房間暫時休息一晚,當然是能夠時刻看到車站的。”
“你是說,你想要租住頂樓的房間一晚上……?”
彭絲夫人眨了眨眼,雖仍在驚訝,但比起警覺和茫然,暗藏更多的,似乎是喜悅。
“您……做旅館生意嗎?”特裡斯不動聲色地詢問,而後擺出了一副困擾又有些心疼的神情繼續道,“抱歉,因為我出發的那個車站附近就有很多旅館,類似位置也是這樣的報價,所以我自然而然地認為——”
“當然當然!贊美太陽,我這裡的确是一家旅館,隻是最近将招牌送去翻新了……”彭絲夫人撫着胸口一陣點頭,臉上終于露出了明顯的欣喜之色,随後立即讓開了門,熱情道,“趕緊進來吧,這天看上去好像快要下雨了。”
……太陽的信徒啊。
特裡斯龇了龇牙,又不禁懷疑西塞爾其實是在故意折磨他了。
就好像神賜物能給予神奇的力量,也能帶來惡毒的詛咒一樣。
不過最終還是他黑着臉拉着箱子,慢吞吞地走了進去。
不算寬大的門廳,正面是通向二樓的階梯,右側則是一扇緊閉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