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奧教授……居然是安東尼奧教授來了嗎!
保利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幹張着嘴唇呆滞片刻,隻得驚訝,“你、你怎麼會知道!”
“莉塔給你留了言。”青年停頓片刻,才又補充,“她似乎認為你會向她咨詢剛才地震的事。”
……該死!
保利一拍前額,這是對的,他不應該想當然地認為剛才那次震動也是女神的護佑,認為震動的出現隻是為了替自己引走M女士的注意力,那本質還是一次不同尋常的異象,而如果發現了異象,就必須聯系她,這是先前就反複說好了的!
“好吧好吧,十分鐘……”他一邊慌慌張張地嘟囔,一邊對着迅速點起的煤油燈打開了畫闆,隻見那張本就不大的紙上,此時已寫滿了簡單的解釋及嚴厲催促的話語,與文斯汀所說大同小異,于是保利便沒有去細讀,他手握着筆趴在地上,幾番思考,将筆杆反反複複地抓緊又放松,卻始終不能決定答複什麼。
理論上說,他們的任務已經圓滿完成了,文斯汀已經知道了她是如何獲得那塊詭異的方塊面包,然後他們,順利走到這裡,也算了結了先前未竟的,對地下世界的探索工作。
他們已經做的夠多了,也就是說,理論上,他們已經可以回去了,他已經可以回去邀功領賞!
可、可是——
“還有十分鐘。”
青年靜默了一會,忽說,“我覺得我們還可以做點什麼。”
“什、什麼?”保利緊盯着白紙,心中随即升起了一種奇妙的複雜情緒,那就是對于對方接下來要說的事,他既期待,又恐懼。
“那個女人似乎在向一個陌生的神靈祈禱,一個智慧的信徒,居然在智慧的教堂向一個分辨不出氣息的陌生神靈祈禱,這可太古怪了,我應該去看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青年幾乎沒有一點情緒地說罷,再度停頓片刻,随後竟強調:“你就這麼答複莉塔吧,以你智慧信徒的身份提出,更有說服力一些,以我的名頭,看上去更像多管閑事。”
“……”
在開玩笑嗎?這個混小子。
保利深吸了一口氣,将臉埋進曲起的手臂之間,強忍着才沒有笑出來,他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難不成他還掌握了讀心術?為什麼他的想法會和自己一模一樣!不過不不不,他才不會說對方是多管閑事,他才沒有那樣小氣,實際上,他很樂意承認對方給自己提供了莫大的幫助,自己能走到這裡和他脫不開關系。
“你讓我看上去像個傻瓜。”
他揉了揉濕潤的眼眶,故作不滿地咕哝了一句,一邊重新提起了筆,“但我是真的關心那位女士在向誰祈禱。”寫了一句,又着重補充,“而且我的确對智慧依舊虔誠!”
“所以我也是真心建議。”青年的口氣緩和許多,這時反倒讓他聽出了一絲開玩笑的意味,并有了更多……還是個活生生的人類的感覺。
“我——”
小個子青年埋着頭繼續寫了兩句,忽再度停筆,壓低聲說,“我不會向教會舉報你的,雖然你有太多,奇怪的地方,但我覺得你值得信任。”
是嗎?西塞爾眨了眨眼,即便此刻他并不能對對方做出這番動作,“謝謝。”
沒想到對方反而像被嗆到似的笑了,“咳,謝謝,你還真是——”
轟轟轟!!
夢境突然再度劇烈地搖晃起來,這回持續更長,直接将保利甩向了牆根,而就在他下意識抱頭自護之時,他聽到教堂内部,焦急誦念的聲音開始變得愈發明顯。
M女士的确在祈禱,而且的确,不是在向智慧,甚至城内任何一位有名有姓的神靈祈禱!因為此處依舊沒有任何神靈氣息浮現!
“文斯汀!你打算怎麼辦!我們沒有時間了!”于是他立即閉着眼沖青年所在方向大喊,“莉塔答應暫時不強行喚醒我們,但我們必須馬上!盡快!”
“沒問題。”
接着,他就感覺到,有一隻手輕輕搭上了自己的小臂,震動對于注意力及聽覺的幹擾一下變得極小,甚至讓他産生了一種其已停止的錯覺。
但他并未順着這條思路展開疑惑的思考,而是立即将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了傾聽對方言語之上。
“你要做的很簡單,就是沿着牆偷偷走到祭壇邊,打開燈,看看那個聖徽雕塑上到底放置的是誰的符号。”青年繼續說道,“而我負責把她的注意力引開。”
“什麼?!你負責——”
保利随即瞪大了眼,但他還是強忍着沒有擡頭,隻是盯着對方黑色的鞋尖詫異。
“嗯。”對方先是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接着又一半認真一半玩笑似的解釋,“不用擔心我,畢竟我已經沒有腦袋給她炸了。”
……别告訴我他堅持到現在就為了這個……保利頓時啞口無言。
“還有你記錄完畢後就立即離開,不用管我,我自有出去的辦法,别忘了,我也是自己進來的。”
青年接着迅速補充了一句,随後便放開了手說,“好了,震動停止了,我們馬上行動吧。”
黑色皮鞋的輕踏聲很快消失了。
待他離開視線,保利便迅速從地上爬起,背上畫闆,緊貼着牆沖入了教堂。
教堂中心深處,M女士仍在專心地祈求,祈求某位庇護這裡,祈求這裡永遠安甯。
可那怎麼可能?這裡終究隻是夢境,就算想永遠留下,夢境本身也會随現實身體的衰弱而崩潰,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挽回。
保利歎息着,很快移動到了距離祭壇不遠之處,此時夢境再次震動,雖說祭壇附近相對平靜,仿佛一片獨立的地帶,可石柱石牆崩塌的聲音,玻璃鐵架掉落的聲音,風聲,雨聲,甚至隐約的尖叫哭喊聲清響徹于耳畔,M女士顯然更加絕望,她的前額及兩手緊緊地貼在地上,語速飛快地,不斷不斷喃喃哀求着什麼。
不管是夢境永存還是死者複生都沒什麼可能啊,所以才會沒有回應?保利稍稍用心聽了聽,随後便不住搖頭,但即便沒有回應,他還是想要知道她的祈禱對象到底是誰,所以在一個角度較為合适的隐蔽處蹲下身,放下馬燈打開畫闆,取出黑夜聖徽及鉛筆分别擺開之後,他就全神貫注地,望向了不遠處那副雕像底座上方的黑暗。
教堂外的晃動越發劇烈,M女士的祈禱亦越發焦急懇切,瘋狂的呢喃逐漸響亮,直向嘶吼奔去,保利趕忙擡起兩手捂上了耳朵,盡全力确保自己不被其吸引,好在那樣的噪音,很快就停止了。
“瑪……蓮?”
他聽到M女士,忽再度像一位悲傷的柔弱的母親那樣輕聲喚道。
于是他沒有猶豫,立即點亮馬燈并将其高高舉了起來。
“瑪蓮……我可憐的瑪蓮……”
金銅色的底座筆直伸向高處,假若其上是正常的智慧聖徽,那麼在燈光的照耀下,那些精心篩選擺放的美麗碎片,應該立即反射出燦爛的光輝,可結果呢,并沒有,什麼都沒有,底座的頂端,确有一個彎曲複雜的符号,但它通體漆黑,就像被大火無情燒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