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黑夜有關的建築,其内部設計總有一個十分顯著的特點,那就是天花闆部分仿佛并不存在,仰頭看去,找不出一根橫梁一根屋架,視野之中,隻有一片無邊無際,藍紫混合的玄妙暗色,仿佛直接連通了屋外的天幕。
當然這樣的設計免不了被人诟病昏暗陰沉,永恒不變的黑夜,想想就叫人發瘋。
可事實上,與黑夜有關的,必定也與星星,與月神相關,當巨大的月輝聖燈升至高處,當環繞其側的群星開始閃耀,在人們濕潤的目光之中,黑夜退作幕布,反而變成了這一動人心魄的美麗景色間最不起眼的一處。
但沒人會認為,它不重要。
當喧嘩吵鬧的人群不自覺聚集于此番夜幕之下,同時瞪眼掩嘴屏住聲息,夜之女神,便又一次地取得了勝利。
詹姆總想要一眼将那美景看盡,可惜每至中途,就忍不住低頭抹眼,從他幼時随家人第一次走進節日中的教堂,到與數位年輕信徒一同接受女神的祝福,正式進入序列之中,再到現在……
現在,自己又一次站到了聖燈之下,舉杯默立,而眼前是盛裝的衆人,或交談,或起舞。
這是自己參加的第幾個晉升儀式後的歡慶會了?
醉意上頭,許多瑣事已模糊不清,不過今天本就是高興的日子,何必在意那麼多呢?
過去一向溫柔的月的光輝,這時看去,竟也有幾分刺眼,詹姆隻得無可奈何地收回視線,将其繼續投向面前歡笑的人群。
此時此刻在那人群之中,一個格外俏麗的身影,正側向着他,和周圍人親切地交談,而他默默看着對方,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意。
這時耳邊,忽傳來一點并不算大的騷動,他不禁轉動視線,就見一個棕色的身影勉強擠過人群,似乎正努力朝着自己這一方向走來。
即便他知道自己醉了,也或許正因為自己醉了,他随即擡起端着酒杯的一手,沖那甚至還未看清的人影微笑說道:“需要幫忙嗎?”
“當然需要了,該死!”
不料下一秒,那人就惱怒低吼着沖到了眼前,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肩膀搖晃道,“艾娜出事了!趕緊醒過來!”
……艾娜?
“艾娜!”
聽到這一名字,詹姆隻覺有一桶冰水自上潑下,玻璃制的酒杯落地摔得粉碎,由此激起的尖銳噪音似要劃破鼓膜一般,使他當即冷汗涔涔地睜開兩眼,從美妙的幻夢之中醒了過來。
“哈!這不比認出我簡單多了。”
而那個抓着自己肩膀的人,居然還在眼前,還抓着自己肩膀,并且保持着跨坐的姿勢。
“文、文斯汀?”終于看清了對方的面容,他不免震驚,“怎麼了?”
“看來你确實做了個好夢啊。”
眼見對方順利醒來,特裡斯長舒一口氣,松開手從他身上站起,抓起手杖跳下了床,随後才扭頭繼續道,“有感覺到什麼?”
“感覺……”
腦海中似乎還殘留着對方怒吼着告訴自己艾娜出事了的影像,但見他沒有主動提起,詹姆便也暫時沒有詢問,可起身捂着腦袋凝神一陣,他就發現了對方那樣說的可能的原因。
夜色不再純淨,而是仿佛一潭混沌的池水。
“有不好的東西出現了?”
可惜他也隻能勉強做出如此判斷。
“艾娜出事了?!”
而此時再回憶對方的發言,詹姆頓時感覺手足發涼,趕忙掙紮着要從床上下來。
“不不,我不知道,目前來看或許隻是我們這出了問題。”特裡斯半協助半阻止地來到他的身側,扶着他的胳膊同時解釋,“你先和我一起把巴頓弄起來,然後我們再出去四處檢查一下看看情況。”
這裡是艾娜的家,主人房間的防護自然會更好,加上那位不但是黑夜的信徒,居然還達到了「聆聽者」層級的管家也住在大宅之内,若真是有人自外部來襲,她的位置應該是最安全的。
“……好的。”詹姆想了想,點頭贊同了他的提議,“那事不宜遲。”
話是這麼說,連詹姆都沉醉在了夢中,巴頓顯然陷入更深,呼喚無用,拍打亦沒反應,眼見身旁彎腰伸手,對其進行檢查的黑夜信徒眉頭越皺越緊,特裡斯幹脆拍了拍他的肩說:“算了,我們還是直接進入夢中找他吧。”
“呃、嗯?”沒想到對方聽罷一愣,“進入夢中……去喚醒他?”
“不然呢?你也看出了光憑拳頭叫不醒他吧。”
特裡斯同樣疑惑,詹姆當時雖呼喚不醒,姿勢神情倒還算輕松,因此夢境結構相對簡單,隻有兩條寂靜的走廊和一個熱鬧的大廳,他一路疾行,也沒有遇上太多不友好的反應。
可巴頓不同,他癱軟在床,就好像暈厥了一般,被噩夢困擾固然糟糕,但像他一樣沒有一點情緒的流露,此時此刻,反而更讓人憂慮。
特裡斯瞬間想到那位M女士,條件反射便覺得,他的夢境,或許不會那樣容易處理,既然如此,不如直接行動,快刀斬亂麻。
“不……”
詹姆反而更震驚他顯然清楚該如何入夢。
可他不是黑夜的信徒,而且還隻是一個新生!就算從别處弄到了相關的道具,沒有神靈庇護,沒有一定實力經驗,也是沒辦法順利進入夢中的,更别說還要在夢中行動了……
“不不。”詹姆感覺自己腦子裡現在是一團亂麻,他抓着對方的胳膊搖着頭說,“你确定你可以——呃,我是說,進入夢境一般需要許可,需要對方處于一種配合的狀态……”
沒錯,還有一個問題是,就算你是一位黑夜的神職者,做那樣的事也必須有着處理事件這一合理理由,就像沒有搜查許可,是不能進别人家的。
“呃。”
特裡斯一怔,這事還這麼講究?所謂配合……難道是指對方必須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但緊急情況有緊急辦法吧?難道遇到這種情況,我們就隻能在這等誰批準或他自己醒來?”他撓了撓頭,“而且剛才,就那樣進入你的夢也沒出現問題,抵抗或排斥之類,更何況我們隻要找到他就行,不會對夢境本身做什麼。”
嗯……确實,如果從自己的情況判斷,的确沒有什麼問題,他入夢順利,我的夢境反應也不激烈……
如果實在沒法喚醒對方,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詹姆心急歸心急,可又覺得唐突入夢存在風險上道德上法理上這樣那樣的問題,他倒不認為這是個錯誤的決定,卻怎麼都下不定行動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