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的嘲弄。
“要是早點把東西交出來,我們或許還會考慮一下放你一條生路。”
以及——
“但現在嘛……”
拜托拜托拜托拜托——
視線的主人最後一刻仍在苦苦祈禱,但是很快,就聽近處傳來了一聲細響。
噗呲。
一節銀白刀刃,自被黑衣遮蓋的前胸穿了出來,緊接着,又迅速抽了回去。
“……”
年輕的男子張着嘴,想要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但他很快被人從後踹倒,正面砸進了濕潤茂密的草地之中。
襲擊者們大笑着走到了他的身前,其中一人一腳踩上了他仍緊握的右手,一邊扭動,一邊用力拉拽着其手中那把,看上去相當貴重,不然他也不會盡力保護的手杖,蠻橫地,強硬地,把它從他正逐漸冰冷僵硬的手中扯了出來。
“嘿,你們說它能值多少錢呢?”
暴徒們甩幹淨刀具,帶着搶奪來的财物笑着遠去了,男子倒在草叢中,身體抽動着,卻是再也沒能爬起來。
血色從他臉上迅速地褪去,隻留下一片凄涼的白色,襯着他柔軟低垂的黑發,以及沒有光彩的,幽深的眼眸。
他的故事,已經結束了。
但令人疑惑不解的是,那最後殘留的畫面,竟沒有像往時那般很快地切換消失,沙沙聲仍環繞耳畔,男子黑色的短發,仍在随着風輕輕搖擺。
……?這是怎麼回事?
西塞爾默默等了一會,終于按耐不住,向面前凝固不動的夢境踏出了一步。
整個本就亦真亦幻的夢境仿佛受到沖擊的水面,一時漣漪蕩漾,但那樣的波動竟也沒能沖散那最後留下的畫面,而待夢境迅速平定下來以後,西塞爾便更為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完全融入了那副場景之中。
他聽得到風聲,感覺得到夜間彌漫于樹林各處的涼意,彎腰去接碰野草,或細長或圓潤的葉片也沒有視若無物般穿過他的手,而是真實地,劃過了他的皮膚。
這并不是過去會發生的情況,事實上,能穩定看清那些碎片,而不叫其因自己的細微舉動戛然而止,都是最近才出現的變化。
西塞爾握了握拳。
他能清晰感覺到五指的存在,還能感覺到力量在那五指相貼近時聚攏,而随撒手散去。
所以這意味着什麼?他已經足夠強大,能像入侵他人夢境那樣,改變隻存在于夢中的曆史嗎?
不……
不不。
姑且不談改變夢中的結局根本毫無意義,那些人并不會因此複活,他也不會……不會選擇那麼做。
因為他不能這麼做。
冷風環繞,腦袋被吹得陣陣發疼,令他瞬間便生出一絲退卻之意。
西塞爾揉着額角暗想,看來不隻是自己的心中有那樣一份莫名的堅持,這個環境,也在無聲勸離自己。
可為什麼……
難道能夠進入這一夢中,隻是為了證明自己已有足夠的力量,但夢中的一切,依舊是摸不得碰不得的?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像是對着自己,又像是對着周圍隐秘的誰人一般低聲說道:“好吧好吧,我什麼都不會做。”
不會四處走動,不會探究夢境來源……
隻是,稍微多看那麼一眼。
他暗暗堅持道,在男子面前小心蹲了下來。
這個可憐的年輕人,是一位神職人員,但級别應該不高,或許隻是一名普通的傳教士,在傳教途中不幸遭到了歹徒的劫掠。
直到死去他都沒有放棄向自己所信乞求幫助,但顯然并沒得到回應,西塞爾倒沒興緻去探究這背後的原因,也許他信了一位邪神,也許他命該如此,總而言之在自己看到的場景中,他就這麼孤獨地死去了。
但他苦苦乞求的姿态令人動容,加上……好吧,這小子看上去和特裡斯還有些年齡體型上的相似,也讓他生出一絲不忍之意,不知他最後有沒有被人妥善埋葬,還是就此沒于山野。
西塞爾歎息着伸出手,小心碰了碰對方前額。
他本意是詳細看看男子長相,可就在這時,就在他的指尖觸及對方皮膚的一瞬之間,一股莫名的刺骨寒意襲來,很快就從指尖傳遞到了全身。
而且不止是寒冷,還有霎時的恐懼不安,心跳驟然加快,汗毛紛紛立起,周遭風聲呼嘯如同哀嚎,某種熟悉的感覺,竟在此時此刻重現。
死。
他感覺到了死神的迫近。
這并非詩意或抽象的形容,強烈的恐懼使得身體一時無法動彈,但與此同時,某個帶着駭人殺意的存在卻在一點點靠近,就好像剛才那群歹徒。
身處靈界,并不意味着就能逃過死亡,縱使能通過沉睡緩慢恢複,但遭遇襲擊,仍有可能斃命。
而那正是西塞爾在那場召喚儀式引起的鬧劇中親眼看到的,弱小的生靈被強大力量瞬間撕碎,氣息徹底消散,甚至留不下一粒骸骨。
“……”
當然,他倒不認為自己也會像它們一樣。
稍稍冷靜下來,比起恐懼,某種被窺視被打擾的厭憎情緒似乎更為濃厚,不過無論抱着怎樣的情緒,他還是迅速抽回了手,起身退出了夢境,而後未多加猶豫,繼續退出了迷霧環繞的靈界。
不一樣的空氣湧入鼻腔,再度睜眼,眼前已換作了截然不同的畫面,高樓,街道,嘈雜的車馬,步伐急促的工人,沿街叫賣的商販及報童,今日天空雖不晴朗,城中倒是生機勃勃,熱鬧依舊。
西塞爾閉上眼,剛打算長舒一口氣。
“……?”
但他幾乎在瞬間就感覺到了,某種令人不安的氣息。
是災禍,是污染,是死亡……的氣息。
于是他立即皺着眉頭,朝那氣息飄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而就在他回到現世的前一刻。
特裡斯剛彎下腰,遞出銅币,并從報童手裡接過一份當日的報紙。
遠沒到和那兩人約定好的見面時間,他便打算在家門附近逛逛放松放松心情,而買報紙的原因,自然是好奇報紙上會不會提及昨晚發生的事。
“你也想看報紙?”
覺察到西塞爾的現身,他一開始并未在意,隻是随口打趣了一句,一邊抖抖兩手攤開了報紙。
細細找尋一圈,結果還真找到了……角落裡的一塊小小方格?寫着伊文思家……半夜遭遇了一起未遂劫案??無人受傷倒是不假,可其他部分顯然都不是事實。
特裡斯瞪着兩眼将方格裡的文字來來去去讀了好幾回,才終于做出了應該是教會不願讓市民因此恐慌的猜測。
既沒人傷亡也沒重大财産損失,對新聞界而言,大概也稱不上是什麼大事……
他能夠理解教會的想法,但又不免心生絲縷失望之意,畢竟經曆了那麼驚險刺激,甚至危及生命的事件,結果卻好似無人知曉無人關心,怎麼都讓他感覺有些——
“……西塞爾?”
想要尋求一絲安慰地擡頭看去,映入眼簾的,卻是對方異常緊繃的神色。
又發生了什麼?特裡斯心一沉,忙朝眼前黑衣男子關注的方向看了過去。
那是一條巷道,乍一眼看去,與周圍縱橫交錯的石街巷道沒有什麼不同,隻是無人穿行,顯得格外安靜。
“去看看?”
特裡斯收起報紙握緊手杖,走近他小聲詢問,住所附近類似的巷道太多,他也不知道這條街上有着什麼通向何處。
“……啊。”
西塞爾輕輕應了一聲,沒有表示贊同,但也沒有明确的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