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邊突如其來的事故,宛如投石入水,引起了附近居民一陣激烈讨論,在警方看來,是有人故意為之,但在他們眼裡,更有可能的事故經過是樓房因年久失修倒塌,管道維護不佳造成破損,冒出的特殊氣體又遇燭火發生爆炸,飛出的火星落在了屋内堆放的各種雜物上等等。
畢竟,那實在太正常了,上一起類似的事故仿佛就在昨天。
有人繼續抱怨起自家吱吱作響的樓闆,有人開始懷疑屋内環繞不散的怪味就和那種氣體有關,人們遺憾惋惜,又擔憂疑慮且憤怒,這裡的居民多數租住的是其他人的房屋,對身處的環境沒有太多掌控權利,而同樣省吃儉用的房東,對于那些已糟糕得都不知該如何下手的舊樓也缺乏維護的興趣,縱使有憂心忡忡的租戶大膽主動提出了要求,吵嚷之間,夜幕悄然落下,人群逐漸散去,最終也無人得到想要的結果。
樓闆仍在吱吱作響,怪味依舊環繞不散,但那也沒有辦法,一覺醒來,生活還得繼續,最多睡前祈禱一句,災禍不要降臨到自己頭上,或至少意外發生之時,自己不在屋中。
深沉得不見一粒光點的夜幕之下,萬籁俱寂,連先前總不間斷的小動物們的足音都寥寥無幾,對此,西塞爾倒不感覺多麼異常,多麼恐懼不安,當一切喧嚣沉澱,他最終還是回到了位于廣場中心的噴泉旁,坐下,擡手,張開五指,将指間纏繞的黑曜石靈擺放了出來。
黑色的晶石柱體像忍耐已久般輕快彈跳着落下,先前它還有将近一指的長度,然而現在,隻剩下了可憐兮兮的小半截。
它此時的主人卻沒看到似的,隻淡漠詢問:“現在安全了嗎?”
靈擺左右搖晃着,沒有絲毫的偏移,西塞爾等了一會兒,隻得放緩語氣補充一句:“我會聽的。”
殘缺的靈擺搖擺幅度開始減小,但最終,給出了順時針的答複。
西塞爾輕輕呼出一口氣,柔聲道了一句謝謝,而後便将靈擺小心收回了手中。
也無怪乎它如此生氣,它是一枚幸運的護符而不是災難的指南針,它的職責是保護持有人,使其遠離危險,可西塞爾不但不聽從它的勸說,反而義無反顧地一頭紮了進去。
結果,落入陷阱了吧?被困住了吧?
如果它長了嘴,恐怕當時就會大聲怒斥起來。
西塞爾當然不怕那點無聊的小手段,被困住了,擺脫便是,隻不過可能引發的後果,那時并不在考慮範圍之内。
膨脹的力量瞬間就摧山攪海般撐破了整個封印,但如此直接的攻擊,也使他自身承受了大量返回的傷害,那應該是那件看似脆弱的封印型道具所擁有的能力,可惜他在短暫的暈眩失明後才得知這一情況,而待到那時,整棟房屋已轟然倒塌,帶着星星祝福的靈擺也已斷成兩截。
沒有活人的氣息,沒有污染物的氣息,獨自站立于廢墟前一步之遙處的他,就仿佛途經此地,恰恰好好逃過一劫。
其實清醒過來的瞬間他就明白了,那是一個多麼精緻的陷阱。
那件受污染的盒狀封印型神奇道具,會在被破壞的刹那,将某種來源還有待商榷的爆炸似的力量向内外兩面投出,既能給予盒内敵人重創,同時又能毀滅盒外一切證據。
依靠自身及星星給予的好運,以及靈擺的主動犧牲,西塞爾堪堪避開了反擊,可盒外的事物沒有任何抵抗的手段,亦沒有如此幸運,在遭到攻擊的一刹那,老舊的樓房就如同積木般轟然倒下,帶走了有關這一陷阱的所有線索。
生氣?那時的他同樣怒不可遏,隻是酒吧内眨眼消逝的生命令他多少還是冷靜了一些。
如果為了追查報複他們而造成更多類似的傷害,那他與被他們散播出去的那些污染物有何區别?更何況,這裡是教區,不是蠻荒的原野。
所以在隔壁建築發生報紙并引起大火之後,他第一時間選擇了施以援手,至于從那位黑夜的神職者記憶中窺探出可疑人影,遂即按耐不住再度展開追擊,就是另一回事了。
反正,那一次的追尋也沒有成功。
回想當時情景,西塞爾忍不住沉沉吐出一口氣,他依舊心有不甘,但也無能為力,而原因,是多方面的。
最直接也最顯著的,正是那個警員說的,有人類受到了影響,在進行中的災難現場,在極度混亂恐慌的狀态下,那種令人不安的異樣感會更為強烈明顯,覺察者的反應自然也會變得更加激烈,西塞爾可不想把周圍人都吓到精神失常,隻得收手作罷。
加上當時不少警惕性拉到最高的黑夜神職者趕到了現場,他也不想被他們發現,被當作嫌疑之一調查追捕,就算有人願意給予解釋,他也不想在向他人證明自己這類無所謂的工作上浪費時間。
落入陷阱,消耗了大量好運,丢失目标,已經使他處于被動地位,環境的驟然改變,則讓他感覺仿佛再次陷入了無法施展拳腳的狹處。
然後,在那樣的困境之中,他居然又一次地體驗到了曾在夢中體會過的,那種極端厭惡的情緒。
不過這次,「死神迫近」這句話不是模糊的猜測或相近的比喻,因為這次死神的确來了,不管事故是否與祂有關,祂都要來帶走逝者,帶走廢墟下那些剛被迫脫離□□的不幸靈魂。
不知何故,自己并不想遇到祂……不管祂是否為自己而來,也許因為在多數人看來死亡也是一種不幸,此時在他面前出現,仿佛一句無聲的嘲諷,所以在注意到死神氣息降臨之後,他就立即離開了事故現場。
後來,他曾在附近以其他隐秘手段繼續搜尋過,可惜除了确定他們曾在此出沒,沒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蔓延的不安情緒,來來往往不斷變動的人流,被用于調查的官方神奇道具的出現,市場環境發生了太多變化,而他受困于力量無法大規模展開,總是來遲一步。
更别說污染物的反擊及遇到死神帶來的影響,始終如一團烏雲環繞不散。
西塞爾擡頭看了一眼天空,連續多日不見星光的夜空,此時依舊雲團密布混沌不清,接着他望向安靜的街道,沉睡的公寓,打着瞌睡的街燈又默默坐了一會,才從噴泉旁起身,邁着緩慢的步伐向特裡斯的租屋方向走去。
特裡斯最近不在家,那位神秘的室友兼房東便也沒有回來,寂靜的屋宅内部,因連續多日缺乏活人氣息而顯得有些冰冷,西塞爾将門口照常投入的報紙信件拿到廳室茶桌上放下,擡眼環顧一圈周圍後就轉身回到走廊,攀着扶手向樓上走去。
他一闆一眼地像個普通人類那樣行動,可惜也隻有吱呀響動的房門願意證明他的存在。
不過,他也并不在意就是。
推門入屋,一切還是當時晨起離開的模樣,特裡斯曾回來取了一些東西,但鋪好的床,桌邊安置的行李箱,懸挂的大衣沒有被移動分毫,西塞爾無聲環顧了一圈,而後就在他常坐的那張圓形扶手椅上坐了下來,兩手交疊,身體徹底放松。
在圓椅内側一圈的枕頭環繞之中,西塞爾又默默坐了一會,随後便慢慢閉上了眼睛。
周遭霧氣漸起,腳下似有水光,很快,一個黑影出現在了屋中,并逐漸由虛轉實,由模糊的人影轉變為了一個清晰的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