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起事件,包括無月之夜,竟就這樣離奇地,靜默地落下了尾聲,除了書社及占蔔屋門口挂上了臨時有事,休息幾日的告示,一切好像沒太多的改變,白日酒吧客人稀少,服務員們便靠在吧台邊,悠閑談論起了那日的大雨,馬戲和火災。
“真想不到會死那麼多人……”一人感慨,“不都下雨了嗎?”
“聽說是被堵在裡面了,連扇可以翻出去的窗都沒有。”另一人随即嚴肅說道。
那正是報紙上給出的解釋,看來官方并不打算公開集體昏睡事件。
“那天你去做什麼了,文斯汀?”酒保看特裡斯不但沒參與讨論,反而像想着什麼想出了神,便揚揚下巴喊了一聲,好奇詢問。
特裡斯呃了一聲,想了想,誠實答:“我參加考試去了。”
“噢,神學院的那個考試?”一名同為兼職的服務生頓時眼睛一亮,“感覺怎樣?我本來也想去試試……但想來想去,覺得今年還是算了。”
為什麼算了……?特裡斯眨了眨眼,對方看出了他的疑惑,随即向他,也向大家解釋說道:“如果在那場考試中取得好成績,得到院長青睐,就算學的不是神學,也能被免除所有學雜費用,據說還有機會參觀學院擁有的半神贈物等等,總之是有不少好處的。”
半神贈物對普通人來說太過遙遠而神秘,免除費用倒是簡單明了,衆人恍然大悟地發出哦哦聲,不免關心起了特裡斯的結果。
“我隻考了一半……對我來說還是太難了。”特裡斯故作煩惱地聳了聳肩,服務生哈了一聲,馬上友好地表示,兩人可以一起準備,明年再一起參加考試。
一起準備啊……特裡斯不由自主想起了艾娜,她現在怎樣了,有沒有受事件影響?據詹姆說法,她那時還在醫院,那樣規模的醫院,應當不會出問題,不過如果是小型醫院診所,可能就要看具體情況了……所以在微笑着點頭答應以後,他便問起了按理說也在醫院的老亨利一家的情況。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剛才沒說嗎?”酒保驚訝道,而後彎腰低頭,猛地從吧台下抱出了一個包裝精緻的酒瓶,高興說道,“太太馬上就可以出院回到這裡了,我們已經準備好了禮物!”
特裡斯不禁瞪大了眼:“那可真是太好了。”
酒保放下酒瓶,擺擺手笑說:“不過亨利本人應該要去參加一下他那個老朋友的葬禮再過來,願女神保佑他。”
“……葬禮?”驚喜瞬間又轉為了驚訝,特裡斯不免追問,“那個之前偷了他錢,後來一直想和好的那位?”
“是他。”酒保點頭,“可憐的老家夥,聽說他在家中猝死了,他妻子的病才剛好過來……”
那老人居然死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起這事,特裡斯仍感覺詫異,他很快想到了對方送給老亨利的那件令他不安的道具,可拿到不久那道具就消失了,眼下也無從确認是否存在關聯……他是否是被污染物所害。
“西塞爾?”
他輕輕喊了一聲,接着就聽到對方柔和地嗯了一聲作為回應,離開夢境後,西塞爾便并沒有主動找他談論太多,當然也可能是因為,自己已經被各種沒想到的情況沖擊得回不過神了。
“那人……你還記得嗎?”他本想問問那件污染物的事,可考慮當時對方似乎不在,幹脆直接詢問,“經常來酒吧的那個老頭,他是正常死亡,還是死于污染物的襲擊?”
“正常死于願望的代價。”不料他也直截了當地回道,“他會許下需要付出生命代價的願望,也許是被受污染的道具誘導了,但既然他許下了,被收取回報,也沒什麼不正常的。”
“哈……?”特裡斯一時不知說什麼為好,“這、什麼樣的願望需要他付出生命的代價?”
又或者說既然會付出生命的代價,為什麼還要去許願?
“誰知道呢?”西塞爾輕輕說道,“具體情況,隻有他自己清楚了。”
因為人已經死了,而且看上去也是正常的死亡。
“……”特裡斯皺着眉沒再吭聲,家門外的小巷,他幾乎就是低着頭走的,秋風撫過他的後頸,令他感覺到了冷,并不由自主抖了抖肩膀。
早晨出門時他沒有看到門口的報紙,午後回來,倒還見到了幾封信件,神秘人依舊雷打不動地在給艾伯特寄錢,而他也雷打不動地毫無回收整理的興趣,因為開門後特裡斯就看到了被随意脫下的皮鞋,對方顯然已經在家了。
“他這幾天應該也挺忙吧……”特裡斯自言自語着,一邊繼續翻看手中信件,廣告,傳單。
“……?”但很快,他就再度瞪大了眼,渾身僵硬地停下了動作,仿佛被某種力量固定在了原地,他竟然收到了一封來自教會的,邀請他參加某人葬禮的信函,而那位可憐的亡者的名字,竟是勞爾·帕特,那個熱情的管道工人。
入夢之前,他正獨自在隧道内巡邏,入夢之後,他的身體失控栽入水中,很快就沒了氣息,保利離開夢境以後,馬上謊稱有犯罪者的線索,帶人進入大隧道搜查,他們找到了一具漂浮的屍體,但那竟然就是勞爾本人。
雖然夢中的他曾說希望進入特裡斯的墓地,但最終,還是黑夜協助操辦了他的葬禮,來參加葬禮的,還有他那位年老的親戚,和同在大隧道内工作的同事,他們同樣直到葬禮當天仍不能釋懷,想不明白,勞爾怎麼能就那樣死了呢?
他怎麼就那樣死了呢?隻是短暫睡去,怎麼會要了他的命?他的意識能進入夢中,應當說明那時他□□還未死去,如果能早一點脫離夢境,他是不是就能活下來呢?
殡葬儀式進行之時,特裡斯隻拿着花站在遠處,望着神父及他的親友跟随棺木移動而沒有靠近,對方最後的話語仍能清晰回響于耳畔,使他難以相信此時躺在那副棺材裡的人,那時浮在水中的人,和與他夢中一路走來的,是同一個人。
“……節哀。”
這時一身黑衣的保利走了過來,起頭先輕輕道了一句。
“真是讓人想不到……”特裡斯歎了口氣,但很快便轉向他,笑笑反問,“怎麼了?你的狀态看上去不錯,應該沒出現什麼精神或身體上的問題吧。”
“我還好,平平無奇地在樓梯上醒來了。”保利聳了聳肩,但随後也重重歎了口氣,“不過那家夥不知道去哪了,還有那個貴族少爺……當然我還沒有空閑具體去查,隻是問了一些平時和那群人關系不錯的同事,結果都不說不清楚之類。”
特裡斯愣了愣,不由得緊張地放輕了聲:“你是說坐火車離開的那兩位好像并沒回來?”
“不……不不。”保利抱着胳膊捂上了嘴,隻湊到他面前小聲說,“隻是說暫時聯系不上他們……可不能認定那也出了問題。”
那輛奇妙的火車,他們還是希望是友善的,而非另一個陷阱。
特裡斯猶豫了一下,還是咽下了已至舌尖的話,轉而好奇:“其他人你都聯系上了?”
“是的。”保利點頭,“小孩和女士們都不算有太大問題……至少在和我的對話上,反正我也說了如果需要心理治療馬上聯系教會,至于那位老夫人,我早些時候聯系療養院說狀态還行,但今天早晨又接到消息,說她陷入了昏迷,正在搶救,不過似乎不是多麼奇怪的情況,她身體狀況本來就不算好,能在夢中和我們走那麼長的路,或許是意志上比較堅強。”
“這樣……”特裡斯皺了皺眉,也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然後還有那封信的事……
“不過她家應該不會需要我們參加葬禮,聽說她那個家族……比較封閉?就算有過那麼一段緣分,他們也不會邀請外人參與到家族的事務中。”保利接着說道,雖然說的隻是另一個葬禮,但也仿佛在暗示特裡斯,那件事,不用麻煩了。
“……好吧。”特裡斯隻得遲緩地點點頭。
“就這樣吧。”保利拍了拍他的肩,以安撫的口氣最後說道,“你隻管好好休息,剩下的事就交給我們處理吧。”
—
棺木下沉至墓穴,在親友們默默流淚或低聲的啜泣之中,神父開始了最後的祈禱,在距離墓地較遠的一棵樹下,奧伯倫主教安靜注視了一切,此時此刻,也忍不住無聲地動了動嘴唇。
“原來死神借用了他的軀殼。”
一個男子出現在他的身旁,面無表情道了一句。
死神……?奧伯倫主教聽得一時間兩眼瞪大,但他并未以那副神情看向男子,而是定了定神,随後鎮定說道:“那位一直都在。”
“看來你們并不知道……罷了。”男子自言自語道,似乎有些遺憾,不過未等奧伯倫在意詢問,他主動又說,“智慧那邊怎麼說?”
“他們……”奧伯倫有些為難,但他也知道,他必須要誠實告訴對方,“他們不同意。”
男子哈了一聲,倒沒覺十分意外。
“除非您同意配合他們調查。”奧伯倫趕緊補充,接着繼續為難說道,“不知道他們那邊收到了什麼消息……總之額外加了這一要求。”
“對你們而言,我畢竟是陌生的外來者,收到什麼消息都不意外。”男子平和說道,反而帶上了一絲安慰口氣,“既然如此,讓星星把祂知道的告訴我就行,反正,也是離開的時候了。”
“您已經準備好離開了嗎?”奧伯倫這才驚訝地看向了對方,比起教堂時的會面,他此時穿着大衣戴着禮帽,的确一副充足的外出打扮,似乎下一秒,就是提上皮箱登上火車。
男子沒有出聲回答,奧伯倫還是點點頭說了聲好吧,從懷中掏出一張疊好的信紙遞去說道:“這邊也已經準備好了。”
“不愧是星星。”男子贊許地笑了笑,接下信紙,拉開大衣,将其妥當地收入了口袋之中。
對待神的回應,他分明也和他們一樣溫和有禮,恭敬而認真,所以奧伯倫怎麼也想不明白,學派為什麼會突然嚴厲提出那樣的附加條件,他明明就是他們的朋友,還給予他們很大的幫助。
白色的巨蛇橫過濃雲密布的天空,将其行進道路上的所有怪物一齊吞沒後便隐去了輪廓身型,仿佛是在房屋堅固的穹頂上劃出了一道巨大裂口,星光湧動,很快便填滿了河道一般的裂口,構成了一條璀璨的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