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警長的心劇烈跳動着,如同一匹失控的野馬重重撞擊着胸腔,退出露台花園時還能維持表面的冷靜,而後越走腳步越快越急,最後,他幾乎是狂奔着沖入了方才那間僻靜的公共廁所。
把正在清潔的牌子翻出挂上,将門反鎖,做罷那一切之後,喬治警長才疲憊地扯開衣領,心事重重地走到了最近的洗手池前。
那個男人,很危險。
看到對方第一眼,他心中的警鈴便不停地響,這倒不是頭一回遇到的情況,可縱使他馬上拿出其他人,拿出眼下已能随意攀談的商會的人試圖說服自己靜下心來,最終也沒能成功。
究其原因,是那人并不隻是引起了他的警覺。
他甚至全程沒能看清那個男子具體樣貌,迷幻,雜糅,如同泥漿一般攪動的色彩覆蓋了對方全身,取代了人類的外形,并不斷刺激着他的感官,若非這樣的情況對他而言也不罕有,不然怕是會當場吐出來。
那個人持有神奇道具。
神奇道具已污染物化,成功侵蝕了主人。
這是他當時就得出的信息,但令他持續心神不甯的,是另外兩條同樣顯而易見的事實。
「他本人并沒被污染物完全控制,和公爵說話的,毫無疑問是個人類。」
無論那具體是如何做到的,那人本身實力不俗已确定無疑,若他是公爵的保镖,他還能再努力說服一下自己無視對方外表上的異樣,但他,竟然隻是一個“柔弱”的畫家,和公爵見面的原因也隻是讨論那場宴會需要一幅怎樣的裝飾畫。
所以……要特别關注他一下嗎?
他被人盯上的原因簡直太好猜了,或者直白地說他就這麼毫不掩飾地出現在公共場合,怎麼可能不被敏感的神職者盯上?
就算他對公爵沒有危險的意圖,但叫污染物予以配合保持安靜,必定付出了什麼,考慮到他才抵達美林泉,那筆交易的代價,應該是由其他地區的哪個可憐人支付了。
那也就是說,就算他在美林泉純潔無辜,也應該被重視被調查。
更别說好巧不巧的……
「它是一件黑夜的道具。」
就應該由黑夜的人處理。
“……”
喬治警長兩手緊抓着洗手池邊緣,感覺前額不斷有汗滴溢出。
如果是十年,不,三年前的他,大抵都會毫不猶豫地立即投入調查工作,但現在的他,無法如此果斷地做出決定。
那是公爵的人,公爵并未要求自己處理,反而是請求自己提供保護,真去調查,公爵那邊如何交待?他才剛來到這裡,什麼情況都沒出現,該以什麼名義提出調查?萬一是自己看走了眼,那人并沒有惡意?
太多了,放棄的理由太多了。
他甚至還能簡單粗暴地說自己已離開教會,在警局中也不再負責涉及怪異事件調查工作,去找别人吧,此事與自己無關。
“……”
……不,不行,不能找别人。
黑夜的道具,處理權終究會來到黑夜教會手上,教會要是找上公爵,對方一定會認為是自己将那人的情況透露出去,更嚴重的,是自己反倒成了盯上那人的嫌犯!
“……”
豆大的汗珠,啪一聲落在了他握得青筋凸起的手背。
進行調查簡單,自己甚至能直接想象出事成之後将收獲何種榮耀,迎接怎樣規模的歡呼與喝彩,但那些早就習以為常的東西,并不是當前的他所追求的。
已經……夠了。
他已經為教會辛勤工作了六十年,教會能給予他的,神能給予他的,已經……到頭了,就算他繼續透支身體和精神,也不會得到更多。
但,他是可以得到更多的。
他的地位,他的名望,他的人脈,他的能力,他這麼多年的積攢,完全可以換來更多東西,隻是那些東西已無法由教會提供,而需要靠他自己的雙手去獲取。
所以。
所以,沒錯,他不能行動。
恐懼也好擔憂也好,他必須保持絕對的沉默,不能毀掉好不容易與公爵,皇室,建立起的聯系。
況且……
如果那層聯系被毀掉了,先前發生的意外,那些人受到的驚吓及傷害,也就變得毫無意義了,不是嗎?
既然已經付出了犧牲,就一定……要抓住收獲回報的機會。
“……”
喬治警長深深吸了口氣,終于下定了決心。
就當什麼也沒看到……
他一邊在腦海裡重複念叨,以此努力平複情緒,一邊松開手,轉動了洗手池上方的水龍頭。
清水傾瀉而下,轉眼就從捧起的兩手之間溢了出來,他還需要它來冷靜冷靜頭腦,于是緊接着,他就彎下腰,将手中的水盡數撲到了臉上。
“……?”
往後隻要順着水流下的方向将其抹去,一切就能回歸正軌,然而就是在這最不可能出現問題的時刻,奇怪的事,發生了。
水并未落下,反而牢牢蓋在了他的臉上。
“?!”
不自覺湧現的震驚與惶恐進一步加強了窒息感,喬治警長下意識擡手去擦,結果附着在臉上的液體反而變更多了,沒法抹去,甚至隔開了手與臉——
“……”
擡起頭朝水池上方的鏡子看去,喬治警長一下又愣住了。
粘附在自己臉上的,此時哪是什麼清水!
像是充斥着流動的血液,将他整張臉包裹其中,隻剩下一邊的眼睛能辨認出來,而他,自然也隻能用那隻眼睛去查看狀況。
自己受到了道具的攻擊?!
來不及思考更多,警長趕忙拉開大衣準備拿出應對的道具,然而觸碰大衣這一動作,竟瞬間給他帶來劇烈的疼痛,低下頭查看,發現自己裸露在外的手居然也被一層水膜包裹,水中也同樣流動着紅色的液體,像是骨頭的淡白色物件随着他翻轉手掌若隐若現。
……糟糕。
警長更慌了,他即刻意識到了情況已然十分危急,遠遠超出了他自己能夠應付的範圍。
女、女神……夜之女神!
他想要跪下禱告,但跪下的動作剛做一半,視野突然劇烈搖晃,并如同被抽走了踩踏的椅子故而掉落那般極速翻滾下墜,令他頭暈目眩,待其最終恢複平靜,他仍能透過那隻眼睛看到洗手池的下端與陳舊的廁所天花闆,可那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感受不到嘴的存在,無法呼喊,感受不到手的存在,無法抓握,感受不到腿腳乃至身體的存在,因此無法站起,走動。
他被那莫名的液體完全地困住了。
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
連思考都變得越發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