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都不想驚動牆内的人,頗有默契的一同往外挪步,黑影步履輕盈,落地無聲,清正道行尚淺,雖謹慎,但還是錯腳踩上了枯枝,“咔嚓”一聲,好似開戰的号鼓,黑影身形一變,以詭異的步伐繞過清正跑走,清正一急,從懷中掏出一張火符,甩向黑影,黑影側身躲開,火符唰地一聲在空中爆燃。兩人皆是一驚,皆有停止對抗轉身就跑的念頭。
奈何牆内剛好做完法,帷帽清正已捏印收場,牆外火符爆燃的聲音驚動牆内,尤是習武的韓緒,耳聰目明,當即呵斥,“誰!”率先沖出了牆外,帷帽清正暗道不好。
韓緒沖出來,就見一黑影和一道袍背影,暗自疑惑,清正見事不妙,不敢回身,竟想越過黑影跑掉,卻不料那黑影不做人,放棄逃跑的優勢,回身打了他幾掌,清正回擋幾下,錯失良機,被韓緒追上按住肩膀,清正哪敢回頭,隻能以一敵二。
帷帽清正毫不猶豫,也沖進戰局,浮塵甩得眼花缭亂,好幾次擋住韓緒的視線,不禁懷疑這是在幫倒忙。
剛看完法事的藍靜又見一場好戲,差點忍不住拍手叫好,笑嘻嘻得跟小潤說話,“你說這三方誰勝誰負?”小潤以為藍靜說的三方是帷帽清正和韓緒為一方,二打二,“自然是姑爺和道長勝。不過一毛賊,姑爺是七月門镖師出身,打毛賊手到擒來。”
藍靜搖搖頭,“那穿道袍的就不能是清正的人?看着罷。”
帷帽清正加入戰局,韓緒的優勢不明朗了,他多次險些抓住着道袍之人,都被浮塵擋去,黑影見不能渾水摸魚,幾次想溜,都被三人攔住,這裡頭功夫最差的清正道長隻能勉強擋住自己的臉,無論如何都不能脫身。黑影見此,突然大喊一聲,“道長你不在裡頭開壇做法,怎麼還找個替身替你。”
兩道士一愣,韓緒抓住機會,把着道袍之人翻轉過來,果然是清正,帷帽清正當機立斷,從懷中掏出一直不敢用的火符,甩向黑影,這火符比清正的厲害多了,火光四射,一下壓制住黑影,浮塵一甩,黑影被帷帽清正踩在腳下。
畫面一轉,大堂内黑影被麻繩綁住扔在一邊,兩個清正站在堂下,藍靜坐堂上,怡梅和秋蘿在一旁伺候着,韓緒和小潤各站一旁。
看了一場鬧劇,小潤這半個管家難辭其咎,無奈出言,“二位,誰是真正的清正?”
沒戴帷帽的一臉難以名狀的猶豫,幾次欲言又止,看向戴帷帽的清正,考慮一番,視死如歸想要開口,被攔了下來。
小潤方知,戴帷帽的是二人間的主心骨。對方脫下帷帽,露出一張紅腫的臉,清正看去又氣又心疼,狠狠瞪向地上被縛之人,那人不甘示弱,瞪了回去。
那紅腫的臉五官難辨,細看卻能看出與清正長得頗為相像。
藍靜品了一口茶,悠悠道,“你是清正?”
“貧道是清正,應該說,我們二人都是清正。”
小潤和韓緒皆是一愣,藍靜起了興緻,“說來聽聽?”
紅腫的臉輕歎,“若是可以,貧道二人會将此秘密深藏心中,直至帶進墳墓。”
“我二人是一胎雙生的兄弟,我本名龍俊,舍弟龍青,我二人都是山民出身,窮山惡水,我們村一直流傳一個說法,雙生謂之不詳,得父母庇佑一直長到四歲,在山裡,我們二人從來都是今日你出門明日我出門,從不敢同時出現,村民才一直容忍我們,一次山體傾洩,一直厭惡我們兄弟的山民将怒火對向我們,驅逐了我們一家四口,我們流浪至此,父母卻衰竭而亡,因兒時的經曆,我們仍舊不敢同時出現,做了兩年乞兒,後來陰差陽錯,龍青遇見玄明觀寰宇道長被其收留,還拜其做關門弟子,我也躲進玄明觀,我們兄弟二人約定,我單日現身,他雙日現身,寰宇道長賜法号清正,直至今日才被你們識破。”
“我兄弟二人愚鈍,我精通法事,龍青善于算命占蔔,我們本不需同時留在藍府,當日小潤爺來請隻說了要納吉合貼,我們便合計由龍青出面,我在道觀躲幾日便是,後來藍府派人來請法器我才知還要做法,便連夜潛入,如此便可錯開,不料我夜潛時,被這毛賊撞見,這厮還在我身上下藥,打亂了我們的安排……如此,後面的事藍姑娘也知了。”
龍俊細細斟酌,将心中最大秘密露出,一直謹小慎微觀測藍靜等人的表情,奈何藍靜一直是饒有意味地看着他們不做回應,畏懼其身後汴梁勢力,龍俊隻好拉着龍青跪下,“藍姑娘,我們兄弟不是有意騙您,實在是事出有因,再且蔔吉和法事我們都做了,雖功力不如師傅寰宇仙人,但我們也是得師傅半數真傳,以玄明觀觀主之名擔保,我們在此事上沒有絲毫欺瞞,還請藍姑娘饒了貧道。”
龍俊一番話誠懇真摯,小潤韓緒聽了都不禁動容,藍靜聽罷卻大呼無趣,“不過是些山民愚見,你們卻隐瞞至此,我活了十數年,從未聽過什麼雙生不詳,虧你們這場戲一唱就唱了二十年,無趣無趣。”
龍俊龍青面面相觑,小潤将二人請坐在一旁,“原不是什麼大事,二位道長不必惶恐,我們藍府請道長來,不過是蔔吉做法,其他的,我們一概不管,如今夜已深,二位還是在西院住下,待明日再起身回觀罷,香火錢,小的明日會親自送去道觀。”秋蘿很有眼色,給二人奉上一杯茶。
“不過方才法事中斷,是否有所影響?”
龍俊松懈一笑,“無妨,法事已了,貴府雖久未住人,但藍姑娘已入住月餘,藍姑娘福澤深厚,尋常小鬼見了躲之不及,貧道不過做了些日常功課。”
藍靜聽此竟嗤笑了下,好似不屑于龍俊的吹捧,龍青定下心神後,見不得藍靜對龍俊的輕視,“沒錯,藍姑娘是貧道見過最福緣多壽之人了,不是貧道自大,我師父的龜蔔之術聞名天下,我别的方面不敢說,龜蔔之術盡得師父真傳,白日為藍姑娘占蔔之時我便看出來,龜紋清晰,食墨濃厚,加之藍姑娘的生辰,命理順坦,此間不再有第二人,隻是……”
小潤原本聽龍俊的話很是欣慰,卻不想龍青的話越發離譜,心裡很想信服,但又有違事實,“隻是什麼?”
龍青躊躇,“原該是福澤深厚的命理,但龜紋中間延連至深,好似一道天塹将之分裂兩半,一念天堂,一念地獄……”說到最後龍青的聲音漸消,好似知道自己說錯話,以飲茶掩飾。
衆人沉寂,小潤卻像慌了似的忙補救,“姑娘,莫聽這神棍胡言,是小人的錯,這雍州小城哪裡來的得道仙人,不若小人給京城去信,汴梁京都,僧人道士多的是……”
韓緒微微詫異,道士說的話似假非真他本就不信,但小潤的态度卻出乎他意料,據他所知,小潤是京城派來監視藍靜的,年紀雖小,待人處事挑不出錯,現在當面直言對方是神棍,過于無禮,不像是擔心惹禍上身,倒像是真的擔憂。
藍靜卻相反,前半段聽龍俊龍青的吹捧,蹙眉不滿,後半段龍青反口批言,她卻好似信服了輕笑,随意敷衍小潤,“知了知了,人家不過胡言了幾句,你急什麼,鬧了半夜,我也累了。”藍靜猛地臉色一青,心痛欲裂,她暗吸一口氣強忍下來,衆人各有所思,一時沒發現。
小潤還想再勸,龍青也很是不服,想再辯解,被兄長攔下,一時氣氛詭異,角落一聲咳嗽喚醒了衆人。
原是那毛賊躺在地上看了半晌戲,不得不出言提醒衆人,地上還有個大活人。毛賊臉上還罩着黑布,一身夜行衣,隻露兩隻眼,炯炯有神,盯着藍靜看。
藍靜似有所察,與之對上,“喲,還忘了,這還有個賊。”示意小潤将其面罩掀下。
黑布一除,露出一張極為俊俏的臉,看着不過十七八,五官柔美,輪廓硬朗,此人對藍靜讨好笑笑,張開一口大白牙,精緻的臉龐一點都不輸藍靜,衆人怎麼也沒想到,這年頭,當賊的還要拼顔值。
藍靜被對方讨好的笑打動了,身體的不适都好像緩和下來,又示意小潤将繩子解開,那小賊更樂了,眼眉都笑成一條縫。看着一個俊哥兒對你笑,沒人能不為此動容,藍靜卻猛地臉色一冷,“還笑,說罷,你姓甚名誰,來藍府所盜何物。”
那人摸摸後腦勺,“我沒偷東西,我,我就是來看看。”說着,眼神不自覺瞟向藍靜。
藍靜一愣,反應過來,身子一歪,笑容妩媚,“原來,還是個采花賊。”絲毫沒有被對方觊觎的不堪,還略有些得意。
對方臉紅了。
“小哥哥今年多大了?你叫什麼?”
“我,我十九了,我叫安振玄。”對方強裝鎮定,不斷忍不住偷觑藍靜,眼神隐隐帶着期待。
“安振玄,名字還挺好聽,那,你知道我叫什麼?”藍靜輕浮的調戲,一點都不像有未婚夫的樣子,龍青為之咋舌,韓緒卻無甚反應,好似堂上的女人與他沒關系。
“靜,你姓藍,單名一個靜字,汴梁人士,家中父母俱在,還有一個弟弟。”
弟弟?
衆人皆愣,藍靜比武招親的文書上明明白白寫了是家中獨女,恐因後繼無人,才招婿的。
藍靜臉色大變,拍案而起,想走向安振玄,卻猛地心下一痛,步履踉跄,小潤連忙扶住。“姑娘!”藍靜脫力倒在他懷中,安振玄茫然,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話,藍靜吃力抓住他的衣領,“是誰,是誰告訴你的!”
“我外祖父……”
藍靜暈了過去,雙手卻死死抓着安振玄衣領不放。
小潤等人慌了神,安振玄當機立斷抱起藍靜往房内去,“請大夫。”
小潤命人請了大夫來。大夫把脈半晌,卻說了些身體疲弱虛火旺注意修養的話,卻查不出具體病因,隻開了張調理身體降火的單子,安振玄很是詫異,小潤似早有預料,客氣将大夫請出去。
小潤将龍俊龍青安排回西院,留下怡梅秋蘿照顧藍靜,他沒特意安排韓緒的去留,韓緒卻沒留下,獨自回了西院,安振玄卻厚着臉皮留下了,原因是藍靜還拉着他的衣領不放。直至天亮,藍靜都沒醒過來。兩個丫頭看守一夜,小潤讓二人回偏房休息。
僅剩安振玄和小潤二人,安振玄暗自打量小潤一番,暗道對方真是忠仆,卻不知他心中的忠仆是外人眼裡奴大欺主的形象。“之前你家姑娘發生過這樣的事嗎?”
小潤不動聲色,“兩月前姑娘也突然暈倒過,不過當時請了禦醫,所診斷與方才的大夫一緻。”
“我知我現在是一個毛賊的身份你不信任我,但我敢診斷她不是體弱,而是中毒。”
小潤大驚,“不可能,禦醫也診斷過了。”他雖否認,但心中卻有半分動搖,他跟了藍靜幾個月,早已察覺出絲毫不妥,藍靜的病并不簡單。
“我認識一個人,也許能救她,隻是,我要單獨帶她去,我可以直白告訴你那人在瓦市,但他不見外人。”
小潤咬咬牙,狠下心,“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