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靜等人落腳蘇州,他們要在這裡等廬雲,離霜降的日子越來越近,藍靜氣定神閑,安振玄卻越來越焦躁難安,他搗鼓了很多奇奇怪怪到東西,從豫州離開,一有空他就在搗鼓,藍靜閑來無事看,也看不懂,他還抽空仿着洪生的小猴子做了一個傀儡,雖不夠靈活但能活動,隻是雕工不好,猴子模樣面目全非,倒像兇神惡煞的鬼臉,不知為何洪生很喜歡,喜歡程度僅次于他的小猴子,每每寶貝抱在懷裡惹人眼暈。
安振玄還跑來讨要當初給藍靜的靈戒,“好靜兒,你就還我罷,要不是我的那個靈力全耗費在救烏雲身上,我也不至于厚着臉找你拿回來,你看,烏雲現在能跑能跳可多虧了我啊。”藍靜聽得頭疼,把戒指丢還給他,“那你告訴我,你拿回戒指要做什麼?”他神秘笑笑,“好東西,你随我來。”
安振玄掏出一堆破銅爛鐵,抽出其中一張破布,就地畫了一個陣法,驅動靈戒,念動咒語,一陣微風拂來,藍靜有些猶豫,“這是飛廉幡?”他一臉驕傲,“我自己做的,厲害吧,我再改進改進,威力一定不比雲叔做的差!”
“你研究這些作甚?你師父不是給了很多法器給你嗎?”
“有備無患嘛,而且我做的這些師父不知道。”藍靜看着他,他摸摸鼻子道:“我覺得師父有點奇怪,他對助你采摘仙草的事很在意,我擔心去采摘仙草的途中有變故。”
藍靜心想你總算察覺有問題了,哪來得這般湊巧她身患奇毒,藥石罔救,偏偏廬雲一針下去就緩解毒發,還偏偏知道世間僅此一株的仙草,其果能解她毒,其花能緩毒,還定要在今年霜降前摘取,深入簡出,身懷異能,無論他的目的為何,目标一定是她。
“你想對付你師父?”
“我不知道,師父雖然從未施展過法術,但我想,我們打不過他。”
“那你别插手,除非你想和我一起死。”
“師父不會殺我們的,應該不會。”
還沒等來廬雲,衛通先找來了,原來他們分别後,沒多久廬雲就和衛通分開了,“廬仙師太犟了,死活不讓我跟着他,這段日子我一直在豫州,因緣際會認識了個商人,他家裡是開當鋪生意的,他想在蘇州開分店,想讓我入股,我就先過來了。”
藍靜有些興緻,“你有錢入股?”衛通摸摸後腦勺,“藍姑娘之前給我的錢我都散出去了,我沒錢入股了,先過來是想跟你們彙合,順便幫我那個朋友探探路。”
藍靜很大方:“那我借你吧,錢我出,你的股分我三分便可。”衛通連連搖頭,“那怎麼成,藍姑娘出的錢自然都算是姑娘的股。”藍靜:“你若不在,你那朋友肯讓我入股?别想太多,錢我不缺,打理當鋪的事情還是要靠你出力。”衛通自然知道他的朋友哪裡缺入股的人,本就存心讓他撿便宜,“那成,但分股得一人一半,不然我不依。”
衛通要在蘇州看店面,藍靜便派小潤跟去,最開心的莫過于洪生,小潤卻冷着臉留下功課:“每日我都會回來,功課我給你留了,我會讓秋蘿看着你念書,别指望她會縱容你,若沒完成功課,我連她一起罰。”秋蘿忙擺出一副受以重任視死如歸的表情,洪生哭喪着臉。
這也就算了,不知道最近秦侍衛是否開竅了,整日圍着秋蘿轉,秋蘿又要圍着洪生轉,洪生整日見着兩人暧昧,幹爹幹娘又是一副情意綿綿的做派,他弱小的心靈深受其害,他決定發憤圖強,早有所成,娶個嬌俏娘子!
夜裡,衆人入睡,安振玄正做着美夢,猛然驚醒,就見床邊坐了一個人,他吓了一跳,下意識想掏出符紙,摸摸胸口卻空無一物,睡前他脫下外衣,符紙法器都不在身邊。那人覺察安振玄醒來,道:“你醒了?”竟是廬雲。
“師父!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大半夜坐在這裡,差點沒把我魂都吓沒。”
廬雲看窗外月色,“怕耽誤行程就早點回來,本想坐一坐等明日你醒來。”
“師父你怎麼了?”
廬雲有些低迷,“我從豫州過來,見到幾起暴動,路上,死了不少人,聽說你們打勝仗,怎麼沒抓到叛軍首領?白氏好像在召集殘兵。”
“一言難盡,揚州廂軍主帥是個混不吝的,一場勝仗迷了他的眼,就守在蘇州說什麼也不追擊叛軍。”
廬雲長歎一氣:“回天無力。你歇息吧,明日一早就該上路。”
安振玄醒來時,就見衆人在吃早飯,廬雲難得也在桌上沒離開。藍靜見了他招呼,“快來吃早飯吧,吃完就要啟程了。”
小潤還是擔憂:“廬仙師,姑娘身邊不能不帶任何人,至少得讓我和秦侍衛跟着吧。”
廬雲:“百越離此不遠,茲事體大,最後一程隻能由藍姑娘親自去走,誰也不能跟來。”安振玄坐到藍靜身旁:“我也不能跟去嗎?”廬雲搖搖頭。安振玄:“不行!小潤他們就罷了,為何我不能去,如果說最後一程隻能靜兒一個人走,那師父你也不能跟去才是,我不管,你若去我也要去,要麼幹脆都别去。”藍靜用筷箸敲敲他的手,示意他吃飯,他扒了兩口粥。廬雲問藍靜:“藍姑娘,霜降之期就近,你就容他胡鬧?”藍靜托着下巴看安振玄毛躁的頭頂,“我覺得他說得挺有道理的,既然讓我一個人去,為何仙師能同我上路?”
“命理之數,不可洩露,我不過是引路人,等到了那地兒,就是我也不能同去的。”
安振玄含糊道:“那簡單,我也做引路人,反正,我不能去,靜兒也不會去的。”
廬雲見安振玄鐵了心腸,藍靜又一臉無所謂,隻好作罷。
臨出發前,藍靜将小潤拉到一旁,“我這次去不一定能回來,你知道的,我本該隻能活一年,多的這些日子算是撿到了,我若回不來,你們就回雍州,你是聰明人,跟着誰都能有一番作為,你若不喜歡雍州就回汴梁,隻是有一事要托你,阿弟的牌位在雍州,你若得空就回去替我祭拜他。”
誰也不知道,藍靜最初決定來雍州,就是為了祭拜弟弟,隻是陰差陽錯走到今天。
百越之地由洪、張、羅、郝四大土司掌控,廬雲帶他們來的是張土司的地界,行了數日,落腳于一個小寨子,廬雲說明日出發翻過一座山便是了。
小寨子一個張姓的人家收留了他們,張老太是個熱心腸的老人家,見三人出塵非凡又生的俊俏,很是歡喜,捧上粟米熱情地招待他們,安振玄嘴甜,三兩句話就哄得老人家開懷大笑,鄰居幾個老太老頭見外人進寨子也來湊熱鬧,大夥兒在院子裡圍着吃東西說話。
“後生你們是要去哪兒?”張老太摸着安振玄的手,看着藍靜說話,安振玄指了指南邊,“應該往南去,翻過山頭就是。”
老太老頭聽了忙疊聲不得。“可不好往那邊去,你們要往南,繞點路。”
藍靜:“為何?山那邊有什麼?”廬雲依舊孤僻,借了宿頭早已借口不适躲進房裡。
張老太示意噤聲:“這會子安靜,你們細聽,是不是有動靜。”
二人側耳細聽,隐約有轟鳴震動之聲,像打雷下雨。安振玄:“是要下雨了吧,我聽見打雷了。”張老太嚴肅道:“是雷霆之怒。”藍靜:“什麼是雷霆之怒?”其他人插嘴道:“山那邊有一片地,很奇怪,常年都有雷雨,就那片地有,别的地方都沒有,我們這便稱之是老天爺在發怒,久而久之,就叫那塊地雷霆之怒。”
藍靜:“常年?是多久,每天都有雷雨?每時每刻都有雷雨?”張老太:“是,每時每刻都有,很多年了,好像有十多年了。”一老頭插話道:“十二年,我記得很清楚,我小孫女就是那年出生的,以前都沒有。”一下子打開話匣子,“我也記得那年年景好,大豐收,皇帝高興還減稅了,土司擺了還幾天篝火宴。”
“這麼說我也記得,從那之後就不行了,不是旱災就是洪災,現在世道艱難。”
衆人歎氣,張老太千叮咛萬囑咐二人不要去那雷霆之怒,繞點路走,二人迎合點頭。
回到房中,不料廬雲還未睡,他直言:“雷霆之怒便是我們要去的地方。”藍靜二人早有所料,廬雲猶豫道:“那地方很危險,隻能藍姑娘自己去,而且要親手摘下斬龍仙草,藍姑娘,現在反悔還來得及。”藍靜冷笑:“我摘下仙草還能多活十年,不去不就隻剩下一年命了,廬仙師,我為何要反悔?”廬雲沉默不語,安振玄:“我要陪靜兒去。師父你說那裡很危險,我不可能讓她一個人去的,師父若是怕你不去就是,我一定要去的。”安振玄态度堅決,廬雲捏指籌算一番無果,最終洩氣:“随你吧。”
翌日一大早天未亮三人就出發往南邊那座高山去。
翻越過這座高山,群山環繞下有一處低窪處,便是廬雲說的斬龍仙草所在之地,當幾人爬上高山,站在峰頂往下看,低窪幽深處,有一小塊紅斑,此處便是村民說的雷霆之怒,果然,在此地上方竟真有一塊雷雲,電閃雷鳴,偶有狂風亂作,大雨傾盆,竟真如雷霆之怒。
廬雲說,他隻能送到這了,就如那日在皇城外,他堅決不肯陪藍靜進去尋找仙草,隻給了她一幅圖畫辨認。
“其實,縱使沒有這圖畫,你也能一眼辨認出哪個是仙草,切記,霜降日出之時才可将仙草摘下,解鈴還須系鈴人,你一定要親手摘下仙草,切莫假手他人。”說罷,看向非要跟藍靜同去的安振玄。“摘下仙草後盡快回來,我須在仙草枯萎前為你研制成解藥。”
到了此步,藍靜二人也不知道是否該相信廬雲,但隻要一線生機,他們都不能放過。
二人一路走下山,在天黑之前摸近那片地,越靠近,雷鳴聲便越響,縱使他們再有本事,也害怕被雷劈,隻能緊握廬雲給的避雷符,一步步靠近。
忽而大雨驟降,他們忙戴上事先準備好的蓑衣鬥笠,雷霆之怒常年在風雨交加下,土地早已成了一片泥濘,他們隻能相互扶持着,深一腳淺一腳往紅斑中心去,夜深如水,因大雨他們無法燃起火把,隻能借着閃電之光摩挲着往前走,四周除了雷鳴風雨聲與他們彼此的呼吸行動聲,一絲生命的氣息都沒有,安振玄生怕跟藍靜走失,還用腰帶将二人手捆在一起。
還未到日出,他們目不能視物,也不敢直接走到雷霆之怒中心,便在看見紅斑地後在邊緣處找塊平坦且稍微幹燥處落腳。
靜靜等候天明。
“阿玄,你說我們能找到仙草嗎?”
安振玄握緊藍靜的手,“一定能的。”
“找到仙草,我也隻能再活十年。”
“隻要你在,一時一刻都是掙來的。”
“萬一,你師父騙我呢?他身上藏有太多秘密了,他背後那個複雜的陣圖,是由幾十個陣法疊套而成的,你說,什麼樣的人需要在身上刻這麼複雜的陣法,他在隐瞞什麼。”
“以我對師父的了解,他不會騙我們,隻是,他說的不是全部。”
“十二年,我問過村民了,雷霆之怒是十二年前才有的,十二年前你師父來過這裡。那本遊記,十二年前他路過這裡,一路北上最後去的雍州。”藍靜靠在安振玄肩上,“十二年前,我和阿弟在雍州被擄走,十二年前,他來到雍州,你也來到雍州,十二年前,阿爺打了敗仗,從此一蹶不振,十二年來,各地天災人禍不斷,百姓民不聊生……你說,這一切會不會都跟你師父有關。”
“真當我師父是仙人?從認識他開始,你可見過他出手?那次在青龍幫,他還不是毫無反抗之力被擒困在地牢,等着我們來救他,他教我的那些東西,他一樣都使不出來。既然走到這一步,無論師父有什麼目的,我都一定會幫你找到仙草,師父若不肯幫你研制解藥,我就用飛廉幡吹他,用喚雨術淋他,再用新學的招雷術砸他……”說着,二人一同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天要亮了,雨也停了,隻是雷聲仍不止。
天方青白,二人看清前方泥濘中生長着一片雜草,仔細看,那是從未見過的雜草,草根青綠,草尖發深,葉細長瑩潤如玉。
“毒草。”藍靜一輩子都忘不掉,谟羯大巫就是拿着這個毒草臼碎,灌進奴隸的嘴裡,奴隸當場斃命,而後她割開奴隸的喉嚨用碗盛滿鮮血,命人掰開藍靜的嘴,帶着生人餘溫腥臭黏膩的液體灌進自己的喉嚨,在胃裡翻騰,被松開後,她當即嘔吐,鮮血濺滿地,任她怎麼吐,嘴裡都有那股退而不散的血腥味,此後,她每兩月就要心絞痛暈一次,被每個大夫判決隻剩下一年壽命,而這噩夢般的毒草,在這雷霆之怒之下,每一株都是。
“這是當初谟羯大巫得到的毒草,我身上的毒就是這麼來的。”
“什麼?”安振玄震驚,突然,狂風大作,雷雲聚集,轟鳴聲更重,雷電劈下,撼動了腳下的土地,二人直覺雙腳顫顫,險些站不穩,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