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用沙啞的聲音詭異地笑着,“可惜這漂亮的臉蛋了,據說南邊還有人皮傀儡術,可惜我這次去南邊,隻帶回這幾棵毒草,還沒我學會傀儡術,沒關系,你若死了,我會把你的皮剝下來風幹,等我學會後一定把你的皮做成漂漂亮亮的傀儡。”
大巫掐開藍靜的嘴,恰好阿萊夫的手下進來複命,見到藍靜,詫異一聲,“咦?”
阿萊夫本就看着大巫做實驗實在無趣,見手下異樣便問道,“怎麼?你認識她?”
那手下不敢說他曾經也玩弄過藍靜,便回道:“回王爺,這是老匹夫的孫女,當初您命人擄走老匹夫的孫子孫女,孫子當初就已經砍下頭顱送到戰場上給老匹夫,留下這女娃做女奴。”
阿萊夫喚起久遠的記憶,“哦,寶萊娜。”
大巫不管這些,毒碗傾下,就要灌進去,阿萊夫出聲制止,“慢,過些日子就要在滄州談和,聽說是老匹夫帶隊,當年送了大禮,老朋友再見面怎麼能失禮,我知道該送他什麼了。”來回打量,想到一個好主意,“大巫,也許你該試試死去奴隸的血液。”
大巫眼睛一亮,瘋瘋癫癫大笑着,“對極是極,吃了毒草的奴隸,血液也應該是有毒的。”她用刀割開奴隸的喉嚨,用空碗盛滿鮮血,捧着一碗腥臭走向藍靜。
越國公奉旨與谟羯和談,左賢王在戰場上大獲全勝,後谟羯王重病,左賢王主持大局,以鐵血手腕和不可抗拒的戰績把控政局,因此無暇顧及戰場,才接受了軒轅的和談,越國公帶領鴻胪寺二少卿及一幹大臣來到滄州。
與越國公和談的是右賢王卓力格圖,雙方定在滄州二十餘裡地搭了營帳,兩國商交如無硝煙之戰場,你來我往,呈劍拔弩張之勢。谟羯雖打了勝仗,可外交經驗不如鴻胪寺衆卿豐足,唇槍舌劍下,雙方簽下盟約,割四州,奉萬銀,谟羯與軒轅以玉蘭為關,偃武息戈。
越國公不善言辭,僅坐鎮一方首位,以作震懾之用,右賢王落了下風,其貪婪沒得到滿足,便故作大方,提出歌舞慶賀兩國友交。
右賢王一鼓掌,帳外一隊衣衫輕薄頭戴面紗,赤腳上挂着珠串的舞女魚貫而進,身姿婀娜的舞女伴随胡笳聲起,翩然起舞,靡靡之音,領舞的女子是中原人,在一衆曲發碧眼鷹勾鼻舞女間,顯得格外顯眼,身姿嬌小,膚若凝脂,烏發及腰,攘袖見素手,皓腕約金環。
領舞回眸間,盈盈明眸望向主首位,媚眼如絲,在看清客主位的越國公後卻臉色大變,驚慌間,跳錯了舞步,當即跪地不起,右賢王大怒,酒杯一扔,水灑領舞臉上,浸水後的面紗不堪負重,岌岌可危,女子當即用手按住,卻不敢出聲求饒。
右賢王用谟羯語罵了很難聽的話,在場的軒轅朝臣多數聽不懂,但也無人為一卑躬屈膝取悅男人的奴婢動容,與谟羯人多年打交道的越國公卻聽懂了些,微微皺眉。
當聽到右賢王讓人把女子拖下去處以極刑,越國公出言阻止,“罷了,右賢王,不過一個小小的女奴。”
“越國公看上此奴?不若本王贈與你何如?”
衆臣皆知,越國公鐘愛亡妻,連妾室通房也不曾納過,右賢王此舉不過辱沒越國公,正想出言阻止,卻見越國公緩緩點頭,“多謝王爺美意。”
右賢王大笑,揮揮手讓人将女奴領下去。兩大頭兵上前,想提起女奴,卻不知為何,女奴一直保持跪趴之勢,雙手死死抓着地毯,十隻泛白,低垂着頭,兩大頭兵使力一擡,才将女奴提起拖行而出,女奴的背影卻如赴刑場的将死之人,頹然氣弱。
雙方簽下盟約後,各自起軍退守,軒轅一方計劃先回滄州整備,再啟程回京,軒轅這邊兩大頭兵接過給越國公的獻禮——領舞的女奴,押上闆車,以馬拉之,那女奴卻突然反抗,大吼大叫,明明是中原人,嘴裡是一口胡話,多年兵交下,軒轅的士兵對谟羯人生痛惡覺,見此,更是厭惡中原女奴的野蠻粗狂,一怒之下,舉拳就想打下去,被人一手制止住,回望卻是不知何時走來的越國公,兩人當即恭敬退守。
越國公脫下披風,蓋住女奴薄紗舞裙下單薄的身子。“回去吧。”女奴背對着越國公的雙肩一顫,緩緩爬上了闆車,低頭默言。
遠處高馬上的右賢王,冷笑,“越國公好好享受。”大笑領兵而去。
軒轅黑旗一揚,一行人往滄州而去。
架着女奴的闆車一直綴在尾後,待走了十裡路後,越國公在一衆異樣眼光下從隊頭騎馬至隊尾,在闆車的後面跟着,無人敢議,卻無人不奇,那女奴從頭到尾沒擡頭看過越國公一眼,也未再開口說話。
不大會兒,從遠處傳來異于軍隊的疾馬聲,隊尾的人即可戒備,越國公背負長槍回身防守,卻見遠處奔來的是無主的黑馬,一直低頭的女奴卻詫異擡起頭回看,逐漸變大的黑點,興奮的馬嘶聲,無一不證明那是女奴認識的馬。
越國公放下戒備,揮退戒備的衆人,黑馬已奔到闆車旁,親昵的靠近女奴,“這是你的馬?”
女奴猶豫了下,點了點頭,越國公大笑,“好馬!你可會騎馬?我們賽一場何如?”
越國公命人取了一副馬鞍,那馬卻戒備着不讓士兵接近,女奴隻好熟練給馬套上馬鞍,越國公把自己的馬鞭遞給她,“上馬!”
女奴猶豫許久,才笨拙上馬,黑馬興奮的噴氣,她輕輕撫摸黑馬的脖子安撫它。
越國公一揚鞭,提着長槍,快馬而去,“看看誰先到滄州!”
女奴暗惱越國公無恥的偷跑行為,當即一夾馬腿,飛馳追上。
二人一前一後,越過軒轅軍隊,越過朝臣馬車,裹着疾風,踏過野草,女奴體會到,從未有過的肆意快活,這輩子,僅一次,死亦足矣。
當夜,女奴被安排在越國公的住處,越國公卻與衆卿商讨國事,遲遲不歸,軍隊裡已被嚴禁非議谟羯獻女的事。
越國公住處,暮夜沉沉,燭影深深,女奴看着牆上的佩劍,思慮良久,起身,一把拔下,劍身一橫,想要揮刀自刎,銀光一閃,一把長□□插而入,擋開了利劍,長槍一回,佩劍噌得一聲,斜插在一旁的地上,入地三分。
良久,二人都未說話,越國公長槍一扔,頹然坐在凳上,燭火将二人的影子映在牆上,女奴依舊背對着越國公,不回頭,是她唯一僅存的倔強。
“小福寶,阿爺對不住你。”
果然,他認出來了。
“……你阿弟……”
“他死了,你不是知道嗎。”這是藍靜和阿爺難堪的重逢裡,她對他說的第一句中原話。這話她憋了十年,久到她以為她再也不會說中原話了。
越國公意急起身,又緩緩坐下“是了,你能活下來,已是萬幸。”
能活着又如何,不過行屍走肉。
“我将如寶埋在了雍州老家。”夭折之子不入祖墳,不受供奉。
越國公從懷裡掏出一個錦囊,不知為何,白日還意氣風發的武将,彼時雙手卻顫抖得幾乎捧不住一個掌心大的錦囊,他從錦囊中掏出一物,輕輕遞向藍靜,“阿爺答應過我的小福寶,給你重新打造的長命鎖。”
藍靜死寂的背影終于動容,微微側首,阿爺手心躺着一個小巧的金鎖,那是給孩童佩戴的長命鎖,是家中長輩對晚輩的祝福。她終于伸出手,想接過十年前錯過的東西。還未等她抓住,那隻大手垂下,掌心的金鎖跌落在地,随即越國公雄壯的身軀巋然倒地。
藍靜驚呼,“阿爺!”越國公壓抑半天的氣息終究按捺不住,一氣提不上,猛吐一口血,他隐約間抓住了藍靜的手,死死不放,遂而昏死過去。
待越國公醒來,已是滿頭白發,行将木就。
昏睡間,卻依舊沒放開藍靜的手,掙紮間,趴在越國公床榻邊的藍靜被驚醒,“阿爺,你醒了。”生澀的中原話,藍靜另一隻手裡是那把金鎖。
“小福寶,莫哭。”越國公給藍靜擦拭臉色的淚痕,原來不知覺間,藍靜已滿臉淚水,她還以為,自己早就不會哭了。“阿爺,大約是不行了,莫怕,阿爺在有生之年能找回你,已知足了,往後,再也不能護你了,福寶……”
藍靜輕輕搖頭,淡然淺笑,越國公看出她仍未放棄自戮的念頭。“你去,把盔甲内襯裡東西取出來。”藍靜聽令用匕首将盔甲内襯劃開,裡面是一本書和一個巴掌大的黑金令牌。
“你打開看看。”無名書翻開第一頁,上書《飲馬長槍決》。“長槍決在你幼時我便教過你第一式,你雖身為女兒,卻是家中唯一對此有天賦的孩子,你阿爹和你阿弟都比不過你,是阿爺昏聩,家傳絕學總想着傳男不傳女,一時興起教會你第一式便不再傳導。如今這書給你,非是念及後無傳人,而是我的小福寶值得,誰說女子不如男,阿爺偏要你做那不讓須眉的巾帼。”
“阿爺交的第一式我一直記着,我還用這招殺了我的一個仇人,可惜……”
越國公急道,“那便用這剩下的十一式滅掉剩下的仇人,藍家的兒女,有仇必報,有恩必酬,咳咳……”
“阿爺莫急。”他拍拍藍靜的手,安慰着,“不急,阿爺要和福寶說一夜話呢。那令牌,是唯一能調動駐守在滄州兩萬越家軍的調令,就是朝廷派下的虎符也不能越過去,阿爺已經安排好了。原是,給我們藍家最後一條退路,如今托付于你。”
“為何……”
“你是阿爺唯一的孫女。”藍家疑惑不解,“自你和如寶被擄走後,你阿爹阿娘再無所出。其中緣由你不必細究,你隻要記着,你是阿爺在世上唯一的後人,是阿爺最疼的福寶。”
越國公猛地岔氣,急咳許久,稍稍平複後才道,“莫哭,哭紅了眼又要跟阿爺急了。”
“你可知阿爺從第一眼就認出你來。”越國公細細撫摸藍靜的雙眼,“阿爺說過,我的小福寶最像你阿婆了,這雙眼,我好多年沒見過了。”聲息漸弱,撫摸的手緩緩垂下,從此,世上最愛藍靜的阿爺逝世了。
“阿爺……他們給我喂了毒,我最多能再活一年,我怕是不能手刃仇人了,放心,福寶不會再自戮了,不過是一年罷了,我熬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