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說,擄走孩子的是她的前未婚夫。”
夏叔一愣,他并不知此事。“月娘子的性子,将軍你也知道,難民進城後,她去舊校場給送過東西,聽丫頭說,好似遇到了故人,該不會那人就混在難民裡,被月娘子遇上了吧。好端端的,那人為何要擄走孩子?”
“……是啊,好端端的為何要擄走孩子……都是我的錯……”
一個半月前,鈴大巫帶着數百名難民,請求進雍州城,她拿出藍靜當初交給她的簪子請見,州府派人取過簪子去藍府,是藍靜房裡的一個小丫鬟認出來,鈴大巫才得以将難民都帶入雍州城。
當初藍靜離開紅衣教後,沒多久鈴大巫也離開聖女山,她早已習慣漂泊江湖,盡己之能,施助于人,不覺間從南走到北,從北走到西,來到草原,草原部族,敬畏鬼神,對巫尤為敬重,谟羯王身邊就有一個來自南方的巫,鈴大巫在草原生活一段時間,平靜日子就被打破。
新谟羯王背約的舉動,惹來滄州兵的反撲,以洪生這個金槍小将為首的疆域軍鐵蹄踏破草原,所過之處,無不哀鴻遍野,谟羯徹底被打散,洪生殲滅草原王庭,打回最初的三十七部族,無數草原百姓流離失所,鈴大巫帶着一部分百姓離開草原,允諾為他們找到新家園,行路上收容的難民越來越多,甚至有非草原部族,其中便有廖月汐的前未婚夫許生。
許生自被韓緒派人抄家驅趕,一直流落在外,家仆散去,兄弟姐妹失散,父母不堪路苦,亡逝路上,隻餘他孤身一人,拖着當初被韓緒打斷的一條腿,命如浮萍,當得知鈴大巫是要去雍州,他便動了心思,抱着同歸于盡的心态,接近廖月汐,揭穿韓緒的真面目,激得廖月汐早産,散布鈴大巫下蠱的謠言,鼓動難民暴亂,趁機擄走廖月汐的孩子,逃出城外。
一切因果皆有定數,卻連累無辜稚兒性命。
韓緒下令将剩餘的難民全部絞殺,包括鈴大巫。但韓緒不知,動亂後,鈴大巫被藍管家請到藍府,她手握藍靜的信物,就連藍管家也不好處置,且動亂,說到底與她無關,州府便賣藍管家一個面子,放了鈴大巫。
舊校場在城郭,住戶少,執行殺令的是駐城軍,訓練有素的軍隊從軍營奔出,到達舊校場,迅速包圍起來,舊校場還留了一隊看守難民的士兵,一聲令下,所有士兵手持槍矛,刺殺每一個難民,手無寸鐵的難民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全無反應,當第一個人被一□□穿身體,所有人才反應過來,四下逃散,恐懼尖叫彌漫整個校場,所有人都瘋狂想逃離這個困獸場,四面八方的槍矛,一簇簇刺來,剌出白肉赤血,無論男女老少,皆成刃下亡魂。
舊校場的動靜鬧得很大,藍府很快收到消息,藍管家曾與韓緒正面交鋒,深知其人手段狠辣,韓緒要屠殺難民,不知會不會放過鈴大巫,鈴大巫在藍府的事,州府一衆官員皆知,韓緒若讓他交人,他定保不住,于是他安排石頭,趁亂将鈴大巫帶出城。
“先去滄州,生小少爺的兵在那裡,石頭,你拿藍府的牌子去,去到滄州軍營,姓韓的還能顧及些。”
石頭應聲就要走,鈴大巫卻不願。
“此禍皆因我而起,他們皆因我喪命,我如何能苟且偷生。”
“什麼禍,那些人是在城裡鬧事,難道就全都該死?分明是姓韓的借機洩憤,他已經瘋了,能逃一個是一個,你手上既然有姑娘的信物,便是姑娘給你的承諾,我藍家人,一諾千金,老夫我必不能讓你白白死在這。”
石頭勸道:“鈴大巫,快随我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磨辜負藍爺的一片心。”
鈴大巫前腳走,韓緒後腳就帶人來,他知道人被藍府留下,不親自來,人是不會交出來,誰知還是晚來一步。
藍管家站在藍府門前,一如兩年多前,為守住藍家,與韓緒對峙。
“将軍來遲了,人我已經送出去,此人與陛下有故,将軍還是放下為好。”
韓緒一直都不喜歡這個老頭,仗着輩分,把持藍家,一開始連藍靜也不放在眼裡,卻一次次為了守住藍府,與他作對。
韓緒擡手,“給我搜。”
藍管家一杵拐杖,“放肆!這個聖上的舊居!擅自闖入,你們是要謀反!”
士兵們當即有些躊躇,韓緒上前踹了藍管家一腳,“藍府管家受難民侵擾,卧病在床,藍府由我接管,進去搜!”
藍管家被一腳踹倒在地,頓感全身骨頭散架移位,他還想開口,兩個士兵一左一右架起他,捂住他嘴,拖到一邊,士兵們魚貫而入。
韓緒另派一隊人出城追尋鈴大巫的蹤迹。
雍州城風雲再變,韓緒将此事瞞得緊,不允許透露半點風聲出去,也不許透露給廖月汐,但廖月汐身邊的丫頭忠直,還是把韓緒屠殺難民的事告知了她。
仍處悲切中的廖月汐不覺遍體生寒,當初不過是副城主的韓緒,便可殺匪決絕,輕易打斷徐生的腿,甚至瞞着她做下那些事,如今的韓緒已經是三軍之首,手握太多人的生殺大權,比之她當初畏懼的更甚,她竟然對他大吼大叫。
韓緒帶着一身寒氣回房,他輕輕摟住廖月汐,對方隻是顫了一瞬,卻不做反抗,韓緒以為她看開了些,輕聲安撫道:“我已經查到,那人往南邊跑了,放心,很快就能把我們的孩子找回來,你安心養身子,将來,我們還會有許多孩子。”
廖月汐依偎在他懷中,止不住的顫栗。韓緒撫摸着她的肩膀。“莫再哭了。”
遠在汴梁皇宮,藍靜昏迷了五天,安振玄三番四次阻撓想要求見的文奇,次數多了,文奇不禁生疑,他無法進宮,便托人傳話于皃兒,皃兒心思單純,一聽安振玄有意阻撓,便猜測藍靜情況不妙,不管不顧就要進殿,好半日才被安振玄哄出來。
文奇等皃兒見過藍靜,又去套話,皃兒見了他就沒好臉色。
“你還好意思問,靜姐兒就是給你氣到的,安哥兒開了幾次藥,靜姐兒不想吃藥,正鬧脾氣呢,她說這朝誰愛上誰上。”
文奇若有所思離去,原是安振玄猜到是文奇用計诓騙皃兒來闖宮,便教皃兒說這番話來搪塞文奇。
夜裡,皃兒又偷偷潛入殿中,她自然還是擔心藍靜,可安振玄信誓旦旦藍靜很快就會醒來。
直到洪生風塵仆仆回來,正好撞見藍靜清醒過來。
藍靜醒來便見洪生坐在她床頭,“生兒,你回來了。”
“阿娘!你醒了!阿爹,快來!”
安振玄端正一隅,頭也未擡,還在搗鼓他的藥,“我早說她定會醒,你們瞎操心。”隻是下一次何時會再次昏迷,昏迷後是否能再醒來,他卻不知了,眼見着沙漏流沙即将洩完,無法倒轉無法添補,絕望是可以堆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