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呵”了一聲,分不清是喜是怒:“既然你什麼都知道,怎麼不早早獻上?”
盧娘子心一橫,實話實說道:“民婦已經改嫁衛氏,怕......怕鄭家舊事牽連夫家,因而......因而遲遲......沒有決斷。”
說到此處,她不等皇帝開口,伏在冰涼的青磚上懇求道:“此事民婦之罪,往陛下開恩,莫要罪及夫君和家中孩兒。”
皇帝聽了并沒有動容,隻問道:“你可知這些書是做什麼用的?”
盧娘子額頭貼着手背,搖頭道:“民婦不知,鄭将軍不曾與我說起,這些書也是陰差陽錯到了我手裡。民婦既已與鄭将軍和離,便不再是鄭家人,鄭家舊事也非民婦所能力及。望陛下開恩。”
皇帝突然輕笑一聲:“好一個和離!撇清的如此着急,你與鄭知禮十五載夫妻,于鄭家,竟無半分留戀?”
盧娘子跪伏在地上,半天不響。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說鄭老夫人防着自己?
說鄭家故意養廢懷章?
說鄭知禮常年在邊關,自己與他沒有感情?
說錦繡的死?
說自己十五年的錯付?
這些于她是晴天霹靂的惡事。
于皇帝......不過是蝼蟻之痛。
強自辯解不過更引人反感。
盧娘子就那樣趴着,沉默不語。
數九寒天,青磚傳來陣陣寒涼。
“鄭家人在獄裡,可說過什麼?”皇帝又問。
盧娘子想了想,皇帝應該是想問鄭家有沒有怨怼皇室吧。
她組織了語言道:“鄭家人不曾說什麼。隻盼着被擒的鄭懷義早日被救回來,澄清真相。他們都認為鄭家是被冤枉的。鄭将軍和鄭懷義都沒有叛國之心。”
“那你以為,他們說的可對?”皇帝的聲音清冷,讓盧娘子不自覺抖了抖。
“民婦愚昧,常年在深宅後院,不懂朝堂之事,也沒有什麼耳目,無法判斷。民婦隻知,鄭将軍一身傷病刀疤,皆為保家衛國,他素日所言也是為國為民,不曾有僭越之語。彌留之際,最放心不下的也是西北邊關。民婦愚見,鄭将軍怕是......怕是不曾有叛國之心。”
皇帝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如你所言,鄭知禮是忠君愛國的忠臣義士,這樣的蓋世英雄,不值得你為他守着嗎?”
盧娘子的汗從頭發裡順到額頭。
又從額頭緩緩滴落,砸在青磚上,濺出幾瓣無聲的淺印。
“民婦......民婦嫁入鄭家一十五年,與鄭将軍所處的時光不過幾月,大......大多還是鄭将軍纏綿病榻之時。鄭将軍死前,主動給了民婦和離書。民婦也曾想過為鄭家守節,隻是在獄中,民婦的女兒高熱而死,兒子繼而發熱,若是......若是民婦不帶兒子出獄,兒子也必然身死,無奈之下,隻得......隻得如此。”
“縱然你有苦衷,也不至于丈夫剛死兩年,就改嫁他人!”皇帝的聲音裡有幾分不悅。
盧娘子無可辯駁,再不敢開口惹怒皇帝。
滴漏聲聲,她靜靜等着。
會是怎麼死呢?
杖斃?
鸩酒?
白绫?
馮忠輕聲對皇帝說了什麼,盧娘子離得遠,聽不真切。
再聽馮忠開口是對自己身邊的小太監說:“将盧氏帶去偏殿等侯。”
盧娘子艱難地活動身體,從地上爬起來,垂首跟着來時的小太監退出去。
回偏殿的路上,盧娘子忍不住問那小太監:“公公,皇上怎麼讓我回偏殿?是不是不處置我了?”
那小太監邊疾走邊回頭道:“我方才也在夫人身邊伺候着,也不知是個什麼情況,夫人且耐心等着吧。”
盧娘子知道他們這些人都是金口玉言。
非得有金有玉才能讓他們吐出句真心話。
可走的匆忙,她身上不過十幾枚銅錢,實在是拿不出手。
她沒出什麼孝敬,偏殿裡自然也沒有火盆茶水。
哀戚地坐在偌大的冰涼宮殿裡,盧娘子憂心如焚。
自己被請進來了,還沒來得及同衛衡說。
等衛衡被請進來的時候,皇帝找書還是要傳季君行。
衛衡說過,這不是什麼好事,不想把季君行牽扯進來。
如今看來,是由不得自己了!
鄭家的破事,不知要牽連多少性命!
衛衡進到甘露殿正殿的時候,宗正寺卿趙禧已經先一步到了。
他趴在地上低頭向後看着一步步走近的衛衡,眼中淬火。
就是這個人,夜半闖進自己家,又是恐吓,又是放火,又是題字!
生生讓自己成了全京城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