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紹心頭一顫,正想說什麼,虞靜央卻率先開了口,望着他的目光毫無波瀾。
“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南江王儲年輕有為,生得也英俊,我喜歡他。”
南江……王儲?
氣氛就這樣凝滞了。蕭紹腦中嗡的一聲轟得他發昏,過了許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蕭紹以為是自己幻聽,于是主動忽略,緊緊抓住虞靜央的手,如常笑道:“我買了你最喜歡的青梅糕,還熱着呢。等到天黑了,我們去河邊放花燈好不好?”
“蕭紹!你沒聽明白嗎?”
虞靜央的耐心徹底用盡,用力甩開了他的手,一字一句認真道:“我要喜歡别人了。”
我要喜歡别人了。
和他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兩小無猜十六年的女孩,在今天對他說,她要喜歡别人了。
蕭紹活了将近二十年,讀過聖賢書,也學過君子六藝,唯獨沒有人教過他該如何應對現在這樣的情況。
所以,他當場愣在了原地,仿佛一身滾燙的血液都凝固了。
“半月之後,我就會離京前往南江。我喜歡郁滄,即使必須去國離家遠嫁千裡,我也不在乎。”
虞靜央沒給他任何質問或求情的機會,又添了一把暴烈的火:“他日郁滄繼任王位,我便是南江王後。是母儀天下還是下嫁纨绔,要是換成你,你會怎麼選?”
她擡步走過,與他擦肩:“你就當我負心,忘了我吧。”
虞靜央離開了,沒有一瞬停留。蕭紹臉色蒼白,一陣鑽心的絞痛感随之而來,迅速滲入四肢百骸。
那天,蕭紹失去了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小公主,也丢掉了少年時期所有的尊嚴。眼淚一滴滴狼狽地砸在地上,呼喊聲大到整個公主府都清晰可聞,即便如此,也沒能攔住去意已決的少女。
就好像一陣疾而寒的烈風突如其來,冷酷地卷走了一切情分和記憶,分毫不留。
蕭紹想追上去與她辯個明白,用自己的本事留住她的心,最終還是什麼也做不到。他不喜自己父親的為人,一面卻又不得不藏在那片蔭蔽下度日,享受着白來的富貴榮華,被人尊稱一聲“蕭侯世子”。
他身無長物,無所事事,是個……沒用的纨绔。
……
後來,蕭紹還是追了上去,卻遲了一步,虞靜央已經乘辇轎入宮。直到出嫁吉日到來的那天,她都将留在皇宮待嫁,不會再走出一步。
高大沉重的宮門緩緩合上。使者宮人來來往往,都在為即将到來的兩國聯姻做準備,蕭紹這才得知,原來自己在淮州軍營的時候和親聖旨就已經下達,走過一層層流程昭告了天下。
南江趁人之危發起戰事,大齊戰敗收場,議和條款已經商量妥善,聯姻南江的任務也将派遣宗室女子完成。皇室公主裡一位已有婚約,一位重病卧床,都不是和親适合的人選。
這些東西,明明都是他前往淮州前就已經商議好的。為什麼現在又變了呢?
蕭紹求了很多人,自己的親生父母、皇親國戚、相熟的叔伯長輩。然而聖旨已下,無人敢幫他向天子求情,隻有他自己仍不肯接受,懷着一腔無望的孤勇。
由于家世的緣故,蕭紹一貫是皇帝厚待和偏寵的對象,這次卻一反常态,從始至終都沒有松口見他一面。虞靜央也一樣,安然留宿在深宮裡,沒有傳出隻言片語。
可蕭紹心中尚懷有一絲微弱的希望。最後,他長跪在宮門前。
阿綏,别走。
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再也不做纨绔了……
風雨夾雜着刮掃臉頰,單薄的袍角被吹得發抖。皇帝終是心軟,雖沒有露面,但派了身邊得用的内官出來,勸說蕭紹早些回府。
蕭紹沒有動,隻一遍一遍說着“求陛下收回成命”,不斷地起身俯身,額頭擡起又磕下去,血色染紅了石地。
小黃門沒有辦法,隻有不停勸阻,連聲道:“這樁婚事是宣城公主親自求來的,否則任誰也逼迫不得啊!世子何苦為難陛下,又與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呢?”
蕭紹手指扣在石階棱角上,眼前景象因斑駁的血迹而變得模糊。
大齊是戰敗國,即便出嫁時排場再大,到了南江也不可避免地會被輕視。自此離京遠隔千裡,她若真嫁過去,要是受了什麼委屈,誰會保護她?
她從前那樣在意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到了現在,竟情願忍受勾心鬥角,與南江後宮中的一衆妃妾共處。
她喜歡那個王子……可喜歡不是權或錢,能當飯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