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鐘鼓樓數聲響起,天色已暮。坤甯宮外,半人高的庭燎被宮人一一點亮,整座殿宇更顯恢弘端重。
“陛下駕到——”
殿外黃門高聲唱報,宮人齊齊俯首跪迎。皇後關氏從内殿出來,對着大步而來的男人屈膝。
“妾身參見陛下。”關皇後低首請安,姿态端莊恭謹。
虞帝隻在她面前停了一下,道聲“起來”後徑直入殿。關皇後面上閃過暗色,随即從善如流,跟在皇帝身後走了進去。
坐在軟榻邊,關皇後捧出早已備好的參茶,不忘柔聲道:“陛下政務繁忙,還抽出時間來探望妾身,妾身很高興。”
虞帝接過啜了一口:“既是早派人來傳過話,朕自然不會失信。”
他面色平淡,關皇後也不灰心,含笑道:“前段時日聽父親說起,南江戰火将熄,我大齊邊疆也能安定下來。如此,想來繼淮很快便能回京複命了。”
提起蕭紹,虞帝神情柔和幾分,卻仍不肯松口:“死心眼的渾小子,跑去消磨躲懶數月,回來隻怕都懈怠了。”
“陛下言重,邊疆艱苦,繼淮又慣是個穩重的,這一番曆練下來,想必心性更加沉穩。”關後笑着回。
聖旨已然下達,第一時間傳到了坤甯宮,關氏不會不知情。虞帝不信她今晚費心邀自己過來隻為說這些,不動聲色用着參茶,等待她的下文。
果不其然,閑談片刻後,關皇後開口了:“三公主不日将要回京,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安排?”
“朕已下令重新修葺公主府,等到央兒回京,就如舊在府上安置。”虞帝臉色如常,仿佛那道聖旨并非什麼事關社稷的重大決策,隻是單純召自家女兒回家,連稱呼都是親昵的小名。
關皇後感慨:“當年三公主執意遠嫁南江,看那南江王子一表人才,本以為是良配,不成想所托非人。南江王室冷血寡情,讓三公主受苦了。”
關氏碧玉年華嫁與虞帝,現今年近四十,面上已生了細紋,憂慮關切的模樣好像真是一位慈母。
虞帝拍了拍她手,順着她的話道:“皇後一腔愛子之心,朕心中明白。”
“隻要陛下知曉,妾身便安心了。”
關皇後柔婉一笑,憂思忡忡道:“可三公主到底已經為南江婦,就這樣一直在玉京住下去,也不是個法子……若過段時日南江催促,為免傷及兩國情誼,我大齊也難以強留。”
虞帝不會聽不懂她的弦外之音:“依皇後的意思,朕似乎應該直接送央兒回南江。”
“妾身不敢!”關皇後忙請罪,咬牙冒險道:“妾身是三公主的嫡母,何嘗不希望她過得順心?隻是陛下,到底要考慮如何應付南江那邊啊。”
虞帝遲遲未作回應,過了許久,才喜怒莫辨地發話:“皇後一心為社稷考慮,何錯之有?起來吧。”
“謝陛下。”
關皇後這才扶着侍女起身,然而下一秒耳邊的話就像驚雷炸開:“五年前老二和老四中毒一案,當真是老三做的麼?”
她身子驟然僵住。
虞帝望了關氏一眼。當年的事他心中尚有疑慮,奈何遍查不獲,找不出虞靜央清白的證據,後來她以此罪名自請和親,他最終應允,可心中懷疑的種子就此種下,便難以鏟除。
老三像她母親,性情倔強又剛烈,卻心有傲氣,并非歹毒沒有分寸的人。說她主動對親生手足下手,虞帝心裡是不信的。
關皇後壓下心中駭然,鎮定道:“陛下這是何意?當時是三公主主動認下的罪名,莫非還有人能逼迫她?”
“朕也隻是随口一問,皇後不必着急。”虞帝收回目光,“都是過去的事了。央兒回京在即,朕相信皇後定會不計前嫌,善待于她。”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關氏自然聽得懂,陛下這是敲打她呢。有了今日的承諾,若虞靜央在京出了任何事,都是她這個皇後的失職。
關皇後屈膝:“這是自然。陛下不必擔心,妾身定會悉心照拂三公主,不出任何岔子。”
“你做事,朕一向放心。”
虞帝扶起她,溫和道:“此次治水的有功之臣劉運乃是關氏門生,待其回朝複命時,朕會為他加封爵位。”
關皇後噙笑:“能為陛下分憂,是關家的幸事。”
帝後兩人寒暄一陣,快到就寝時分時,虞帝起了身。關皇後一急:“天色已晚,陛下還要走嗎?”
“朕還有政務需處理,皇後早些安寝。”
虞帝沒再停留,在宮人簇擁下跨出殿門。關皇後蹲身恭送,待人離開方站起,面上添了一抹不甘。
身為中宮皇後,皇長子卻非她所出,本就是個不小的威脅,可她卻不能抱怨一句。隻因天子微末時所娶之人早逝,虞帝又對其念念不忘,緬懷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