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裡的光晦暗不明,襯得章麓的面龐也晦澀難辨。
拓跋玉蘭抿唇:“神花軍的令牌有兩份,一份還在我身上,另一份在攝政王那裡。兄長就算動,也得問問攝政王同不同意。但他們兩個都觊觎神花軍的兵權,定然會狗咬狗,落得兩敗俱傷。”
拓跋玉蘭的眉眼間積滿陰沉,一身殺伐之氣藏都藏不住:“我的夫君和兒子也死在這裡,我不會放過所有參與這場謀劃的人。我雖姓拓跋,但在今日,拓跋玉蘭已死,此後,我便是六姑娘手中的一柄刀,一條狗,隻要能讓我報仇,不管六姑娘讓我做什麼,我都心甘情願。”
章麓眸光微閃,神花軍竟有兩塊令牌?
可前世,拓跋玉蘭手中那一枚,怎麼會落到吐谷渾王的手裡?
不過,能讓性情孤傲的拓跋玉蘭說出這樣一番話,她的目的便達到了。
章麓讓哥哥将人放開,蹲下身與她平視。
“崔環你可認識?”
“聽過,鄧州伯的小舅舅,是他外婆的老來子,為了生下這個兒子,連命都搭進去了。所以鄧州伯的母親對這個弟弟頗為寵護,但鄧州伯似乎不喜歡他。”拓跋玉蘭如實道。
“我要一個留着拓跋血脈和崔氏血脈的孩子,你可明白?”
拓跋玉蘭愣了一下。
崔環的妻子可是名門望族,這是讓她去做崔環的妾?
章麓斂下眸中恨意,沒多做解釋:“你怎麼做是你的事,我隻看結果。”
說罷,她摘下脖頸中挂着的血玉,遞給她:“将來事成,拿它去長安找我。”
章麓重新帶上兜帽,轉過身,眼淚不争氣的滑下來。
她可以恨祁中嶽,恨吐谷渾王,恨拓跋朱,恨趙知舟,恨李謹煥……恨很多人。
但她無法去恨拓跋玉蘭,一個生來就被當做質子的女人。
這會讓她想到遠在長安的姑姑,從會走路起,就被送往長安,被皇帝作為挾制父兄的籌碼。
門口的那一腳,算是全了兩人所有的仇怨。
五原郡的雪依舊下得廣而急,章麓重新登上馬車,一路搖晃着離開五原郡,踏上返回範陽的路。
礫石颠簸着馬車輪毂,北風凜冽而至。
在行出東郊百裡時,她猛的掀開車簾,沿着連綿的北山遙望,那裡鑄造着宛若龍脊的萬裡長城。
團絮般的雪花洋洋灑灑,将連綿山脈粉飾做蒼茫一片。
她仿佛又聽見了雷雷戰鼓,幽幽号鳴,穿過這片巍峨的大山,滑過這道滄桑的城牆,一路向北,呼嘯着,叫嚷着,遮天蔽日,襲向整片北方。
*
風霜雨雪,橫貫五年。
千山萬水,踏遍中原。
鄧州伯的聲勢于陽光下日益壯大,解語樓的梁柱在隐秘中拔地而起。
今生的種種都與前世不同,但曆史的洪流仍舊推着每個人在既定的命運軌迹中前行。
長安聚翠軒的後院裡,有一棟精緻的二層小樓,雕花隔窗,走獸飛檐。院中的積雪逐漸融化,一聲聲興奮的狼嘯聲由遠及近,驚起一片飛鳥。
後院書房的門被推開,晴野高舉着茶盤走進來,腿旁是一隻試圖扒拉她的高大銀狼。
“姑娘!你管管‘麓風’!它又把城外山上捕來的獵物丢在院子裡!”晴野邊抱怨,邊與名為‘麓風’的銀狼周璇,左右移步艱難地抵達章麓的桌案旁。
這是李鶴霖送給章麓的那匹幼狼,如今也是位有狼崽的父親了,可心性依舊活潑跳躍,時常因為丢崽而被母狼嫌棄。
正在閱讀信件的章麓一擡眼,就看見滿口鮮血的狼頭搭在桌案邊,圓圓的獸瞳好奇的嗅着桌上寫着‘安’的書信。
章麓的眉峰幾不可聞的跳動了一下,指着門外對‘麓風’道:“出去。”
‘麓風’嗚咽了一聲,無辜的瞪着銅鈴大小的雙眼,一眨都不眨的看着自己的主人。
可惜章麓不為所動,堅定不移地重複道:“撒嬌沒用,出去!”
‘麓風’這才委屈地把腦袋從桌案上拿下來,一步三回頭地朝外走去,看向章麓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抛棄了它的負心漢。
“戲精。”晴野撅了噘嘴。
章麓笑着輕輕搖頭,低頭看信。
這是近日來第二個向解語樓求問虞慶侯府消息的人。
她随手寫下一行字:虞慶侯府嫡次女章麓,入京為質,婚嫁配給之人,可脅侯府入幕。
寫完後,折入用小篆刻着‘安’的暗格之中。
機關轉動的聲音響起,在人們看不到的地下,隐藏着一座木制機關堡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