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麓親生,隻有章麓是他的血脈?那章啟作為世子,豈不是欺君?”崔環來回摩挲着雙手,眼睛轉得極快,“如此說來,隻要拿捏了章麓,何愁章濤不會站在自己這邊!”
“我得去見太後!”崔環急匆匆的往外走,臨到門口又突然轉身對死士吩咐道,“去盯着靖國公府,我要知道慕容英殺趙晚舟的原因!還有,送信去德州,讓那個蠢貨把事情給我處理好!别再給我惹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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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麓在安化放飛的海東青一直沒有回來,也不知道三哥收到消息沒有。派去德州探聽的人剛剛出發,等消息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她偶然與母親出門采買的時候,碰見了安國公府的人當街縱馬踢傷了行人,卻嘻嘻哈哈叫嚣着,不将人命當成一回事。
這就是皇天貴胄。
這些時日,章麓除了采買、施粥,就是以侯府名義帶着赈災物資去難民營找李鶴霖,商讨稅田和皇莊的事。
章引玉被章弋嚴格禁足,在府中呆的無聊,便讓北雪去侯府給章麓遞信,讓她來府上陪陪自己。章麓一時心軟,應了她的邀約,結果每日就是陪着她做點心,看着她與王臨之‘暗通款曲’。
而章引玉在第一百次反對這種描述無果後,便放任章麓的陰陽怪氣了。
章麓在千牛将軍府上呆的時間越來越長,偶爾還會留宿,但無論如何在院中繞來繞去,也再沒見過許清月一次,也不知道這人每日躲在小院子裡到底在幹些什麼。
章麓也旁敲側擊的問過章引玉關于二嬸留下的東西,但章引玉自己都沒清點過,根本不清楚。章麓不想讓章引玉知道太多,畢竟她性子太過外放,經常說話不過腦子。
又過十日,到除夕當天,宮内連除夕夜宴都沒辦,整個皇城一片寂靜。
倒是賢王的兒媳,赫赫有名的秦國夫人,尊皇後之命,召集命婦去大相國寺,為百姓祈福。
初三這天,虞慶侯府内宅天還未亮便忙碌了起來。二門口備下了兩輛平頭大馬車,虞慶侯夫人與章麓一輛,随行的丫頭婆子們一輛。
章麓早就習慣早起,晴放是自幼跟着她的,并沒有因此而神色倦怠,反倒是春華有些倦倦的,在為章麓收拾完碗筷,退出房門後,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待所需物品都裝上了車,姑姑和章引玉的馬車便也到了,章麓從善如流的上了章引玉的馬車,兩人一路談天說地,好不熱鬧。
待聽到外面隐約的鐘聲,兩人才收了話頭,掀開厚重的車簾朝外看去。
山門外已經停了許多馬車,章引玉正整理衣擺钗環,馬車突然急急一聽,在聽得一聲聲急促的‘籲’聲時,也聽見了章引玉額頭撞門的沉重聲響。
“幹嘛呢!”章引玉的額頭被撞得生疼,她輕輕按了按,發現有微微凸起,便知道一定是腫了,這對于極為愛惜自己相貌的章引玉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她氣急敗壞的一把拉開門銷,推開車門,怒斥道:“方安!有你這麼駕車的嗎!”
名為方安的馬夫小心翼翼的賠罪,指着前面道:“姑娘,前面有人打起來了,咱們過不去。”
“打起來了?”對于好湊熱鬧的章引玉來說,打架這種事簡直是最不能錯過的三大熱鬧之一!令兩大是看章槿秋笑話,和那群貴女們在各類宴會上扯頭花。
章引玉撥開擋在自己面前的方安,遙遙望去,而章麓也好奇的趴在她身上朝外看。
隻見母親和姑姑的車架已經過去,在沙彌的指引下整齊的與其它馬車停在了一排。而在她們的車輛前面,也就是章引玉二人馬車的必經之路上,此刻正混亂一片。
幾個騎着高頭大馬的錦衣郎君正圍着一個老婦和一個青年哄笑,而他們腳邊是被掀翻了的瓜果米糧,大部分都被馬蹄踐踏,一片狼藉。
有幾個沙彌試圖勸說,被其中一個青衣郎君用馬鞭不耐煩地揮開,有兩個沙彌身上還被甩了兩鞭子,臉色白得難看。
因章引玉的馬車離得最近,兩人能清晰的聽見這幾個錦衣郎君的話。
“真他.媽.狗.娘.養的!不知道這兒是哪兒嗎?容得你們這種下三濫的人來叫賣?擋了爺得去路還敢指摘爺得不是!今日就得給你點教訓,要你知道知道得罪爺的下場!”
而身上滿是鞭痕的青年死死抱住自己的老母親,痛恨地怒吼道:“天子腳下縱馬行兇!我定要告到京都衙門,治你的罪!”
“治罪?”那青衣男子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轟然大笑,其他幾個纨绔也紛紛哄笑出聲。
那青衣男子拿馬鞭指着地上的青年,傲然道:“爺告訴你,京都衙門的兩個縣令都是爺的爹爹提上來的!就是進了京都衙門,被治罪的定然是你這個下賤坯子!哈哈哈哈!”
那青年聞言,眼中憤恨更加濃厚,卻一句辯駁的話都沒再說。
周圍幾個郎君笑道:“這長安的兩縣縣令可都是靠着靖國公府吃飯的,你居然敢跟國公府世子作對?膽子可真是不小,要不然咱們也别勞煩兩縣縣令了,直接拿繩捆了這倆人,在馬後拖着繞山跑幾圈吧,反正小爺今日也不想去進這勞什子香,有這功夫,還不如去妙音坊聽潇湘姑娘的曲兒!”
“喲,潇湘姑娘可不會給你臉面,那是咱世子爺包下的姑娘,說起來,妙音坊這兩日得從世子爺身上賺了上萬兩了吧?世子爺幹脆把妙音坊整個買下來得了,日後想睡哪個睡哪個!”
“爺現在也是想睡哪個睡哪個!”
聽着外面越來越難聽的污言穢語,章引玉氣哼哼的關上車門:“真是晦氣,上來就碰見靖國公府那個惡心人!”
“我聽說靖國公娶了陛下的姑姑,萊安大長公主?”章麓心思轉動。
“可不是,靖國公當年受家族牽連被外放,為了往上爬,直接殺了發妻娶了大長公主,當時大長公主還是個郡司馬嫡女。而這位大長公主唯一的嫡孫,在鄧州的時候就耀武揚威的,還試圖闖過我的閨房想逼我就範,被我抄起大花瓶給他來了個腦袋開花!”章引玉攥緊拳頭揮了揮,“那時候我爹剛追随陛下,隻是個親衛統領,職位并不高,他就以為我好欺負,哼哼,從那之後他再也沒在我面前出現過。”
聞言,章麓收起原本的漫不經心,握住手中的茶杯,問道:“馬車上的茶杯都有赦造印章嗎?”
“沒有,都是些之前在鄧州淘來的地攤貨,我隻是很喜歡它上面的花紋,便一直留着。”
“那就好。”
章引玉還沒明白她的意思,就見章麓打開車門随手一抛,然後迅速關上車門,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隻聽得外面‘哎呦’一聲慘叫,伴随着重物落地聲音而來。緊接着便是一陣“誰打爺!”的質問,和此起彼伏的祖宗十八代的問候聲。
章引玉悄悄掀開車簾一角,拿一隻眼睛朝外面偷瞄。方才還耀武揚威的靖國公世孫此刻被人扶着,疼得面部扭曲,氣急敗壞的要人去搜各府馬車,勢必要找到偷襲他的人。
“張家小兒好大威風!”一個沉穩的中年女音忽而從車旁傳來,章引玉眸光一轉,瞥向來人,而章麓則直接掀開了車簾,大大方方的循聲望去。
隻見一個身着暗紫色綢緞繡着金色迎春花紋的婦人,在一個年輕男子的攙扶下,路過她們的車廂朝那群纨绔子弟而去。
那婦人頭發半白,身形挺拔如松,散發着上位者氣息,她站定在那群纨绔面前,命身邊的小厮将青年和老妪扶起。然後掃視了一圈方才哄鬧的郎君,不少人都低下頭不敢直視,唯靖國公世孫還滿臉怒容的瞪着她,卻也閉緊嘴巴一言不發。
那婦人泠然道:“方才我在車上聽聞你說,長安兩縣縣令皆為靖國公提拔?唯靖國公之命是從?卻不知靖國公如此結黨營私,取的是什麼心思?明從暗反嗎?”
“國夫人可别扣這麼大一頂帽子,我爹隻是知賢善用,要不然他們早就被淹沒在人海裡了,根本做不到長安縣令的位置上!”靖國公世孫哼笑道。
“那為何明明是你毆打他人在先,長安縣令卻治不了你的罪?”
“他沖撞侯爵王孫就是死罪!”靖國公世孫并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錯。
國夫人冷笑一聲,道:“早在陛下改朝換代之時便已經廢除前朝遺留下的沉珂舊例,如今你張口就洋洋自得的說出已廢舊例,可是想要複辟前朝?”
這話一落,石破天驚,不少圍觀的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靖國公世孫有些慌了神,他雖纨绔,卻也被靖國公耳提面命過,絕不能在外提被陛下廢黜的,對世家子弟有所優待的舊制,否則就會掉腦袋!
他指着國夫人打罵道:“你這個老.奸.婦别血口噴人!”
嘩啦——
國夫人身側的年輕郎君抽出佩刀,手起刀落便将指着國夫人的手指削下兩根,冷眼看着嗷嗷直叫的靖國公世孫,面不改色的說到:“《大梁律》:侯爵及其子嗣,若有以下犯上者,當誅。”
“牛啊。”章引玉喃喃道,面帶興奮地攥着章麓的胳膊,“你知道那個年輕郎君是誰嗎?賢王世孫馬景川!我沒見過他,但聽說他這個人有些一根筋,且一副俠義心腸,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那她身旁那位夫人,豈不是就是秦國夫人?”章麓雙眸驟然發亮,像看偶像一般:“聽聞她未出閣時,曾随父讨伐雲南郡太守,她一人攜三百兵丁押運糧草,在尚安峽遇三千兵将突襲,以圓車陣連守半日,一人誅殺對方近三百人!”
“何止,秦國夫人還随夫出征,将南诏收為附屬,可惜秦将軍身負重傷沒撐過那年的寒冬,留下秦國夫人和遺腹子。當時朝廷還誣陷秦将軍勾結南诏,意圖裂土封王,秦國夫人便徹底投奔了當今陛下,還将小姑子和嶽父從青州老家接過來,誰承想陛下竟看上了秦國夫人的小姑子,太後嫌棄她是泥腿子出身,不肯許婚,陛下便不顧太後反對,來了個先斬後奏,直接在官府辦了婚籍,連婚宴都沒請太後去,直接在秦府辦的。”說起八卦來,章引玉就精神奕奕。
此時,停在路上的馬車漸漸多了,不少名門望族的女眷紛紛遣人來看情況。靖國公世孫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一直高喊‘殺人’。其餘纨绔見勢不對,一句話都沒說,直接騎上馬就跑了。
萊安大長公主前日染了風寒,卧病在床沒有來寺廟,但是她兒媳婦來了,她的馬車也被堵在後面。此刻見到自己兒子被人砍了兩根手指,頓時驚慌失措,高喊着要兇手償命。
可當她知道砍人的是賢王世孫時,深知自己一無诰命加身,二沒有強有力的娘家作保,根本得罪不起賢王府,便惡狠狠的放下一句狠話,扶着兒子回府告狀去了。
這一場熱鬧算是就此了結,章麓收回視線,任由車夫繼續趕車,待馬車再次挺穩後,才走下來,随着母親和姑姑穿過山門,往寺廟走去。
…
大相國寺坐落于城東的寶華山頂南側,乃是長安四大名寺之一。寺廟大門上挂着前朝開國皇帝親手所書的‘大相國寺’匾額,因是建在山上,寺廟非常的宏大華麗,但大殿便有五座,其餘廂房客室數不勝數,後山還專門開辟了一塊地方,供達官貴人們建造自己的禅室,以便需要時來此地暫住清修。
燒香拜佛的事情章麓非常熟練,剛被世子哥哥從萬人坑中救出來的時候,她每日都會做噩夢,夢裡不停的出現三哥被削成人彘的畫面,還有承受車裂之刑的李鶴霖。導緻她精神萎靡,形容消瘦。
也是那段時間,虞慶侯夫人迷上了燒香拜佛,甚至在佛堂為章麓放了一張架子床,讓她日日安歇在這裡。
也不知道是佛堂内的安神香有用,還是真的得到神佛庇佑,章麓後來就不再做噩夢,精神也比之前好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