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與刺客同歸于盡,英勇就義的事情傳遍了獵宮,也傳到了長安。
無數百姓贊歎太後的英勇,自覺為其摘下了家中鮮豔的顔色,在府門前挂上了白幡。悉知前後的朝臣、宗親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認了這件事。畢竟,比起一個造反的太後,有一個‘為國捐軀’的太後,更能穩固朝堂,穩住李氏的名聲。
西洲侯得知獵宮的消息後,靜坐了很久,最終将人馬都撤了回去。
“我們得為自己籌謀了。”
他走到後院,見程衛昭沒有換下染血的盔甲,手持長刀在院中舞得虎虎生風,便合了院門。
“你來做甚?”程衛昭瞥了他一眼,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
西洲侯道:“太後殘黨已經剿滅,前朝後宮都将迎來大換血,我們得為自己打算,此番你平叛有功,陛下定然會嘉獎于你。”
程衛昭收刀,看着他父親冷笑:“是為你自己,别搭上我。”
“你怎麼就是說不通!”西洲侯惱怒道,“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就殺了我娘是嗎?”
“如果你娘不死,你又怎麼會有今日的成就!你的一切都是靠着程氏蔭蔽,靠的我!”西洲侯咆哮道。
程衛昭慘笑一聲:“我甯願不享受這樣的蔭蔽,或許我不會爬到金吾衛中郎将的位置,但至少,我有個完整的家,我娘不會被我爹親手殺死!”
“你——”
程衛昭快步走到西洲侯身邊,一腳踹開院門,做了個請的手勢:“道不同不相為謀,滾吧。”
西洲侯氣得七竅生煙,手抖的指着他半晌也沒說出一個字,最後氣哼哼的離開了院子。
*
章麓得到消息的時候,剛入了夜。正光着身子坐在床上,任由晴放為她擦塗傷口,而她的母親則是坐在一旁哭個不停。
從小到大,除了哥哥戰死,她還從未見母親如此傷心過。
待章麓換好素衣,被内侍帶着去往靈堂,在皇後的指示下跪在了淳王的身側哭靈。她摸了摸母親剛剛趁着拉手時塞過來的手帕,輕輕按在了眼周,不需要她醞釀感情,眼淚就如同奔赴到入海口的江河,奔騰而下,止都止不住。
“……”汰,這麼辣的嘛!
這讓跪在最前面,半天都沒留下一滴眼淚的三位皇子都忍不住側目。
後半夜的時候,章麓就有些熬不住,傷口在發燙,她已經很久沒受過這麼重的傷了,這兩年養尊處優,着實讓她嬌氣了不少。
好在,不單單她熬不住,不少朝臣也熬不住。哭靈的聲音在減小,直到子時,整個靈堂都變得悄無聲息。
淳王發現章麓的不對勁,他悄悄帶着蒲團往章麓身邊挪了挪。跪在他身後的李謹淵和李謹煥跳着眼皮看着自家兄長,看着他如何貼在章麓身側,如何讓對方依靠在了自己身上。
李謹淵輕啧一聲,揉了揉酸澀到極緻的眼睛,純粹靠斷臂的疼痛支撐着自己不睡過去。而李謹煥更是不停的睜大眼睛,呼吸吐氣,生怕不小心睡過去,被有心人抓住把柄不放。不過相比被彈劾,他更怕身受重傷的母親覺得他不争氣,再發脾氣。
有些年紀大的肱股之臣被龍鱗衛帶走休息,于是,宗親和門外的官員中間就形成了一個空曠地帶,直到雞鳴時分,身着白底龍紋袍的皇帝,才帶着一衆老臣重新填滿了空着的位置。
淳王扶着章麓站起身,低眉順目的随着泰安帝三跪九叩,對太後的棺椁進行大拜。
大拜結束後,章麓完全靠着毅力回到了營帳,她完全沒聽清李鶴霖說了什麼,隻隐約捕捉到了零星的兩句話,似乎是要去獵宮清掃什麼……什麼來着?
也許是疲憊到極緻,章麓這一覺睡得非常沉。待她醒來時,已然是第二天的下午。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換過,傷口的地方也重新換了藥。
哎,重傷還要跪靈,真是不幹人事!章麓在心裡默默吐槽。
揉了揉混沌得腦袋,章麓走到茶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涼涼的卻極為醒神。
帳外的晴野聽見動靜,打簾走了進來,道:“姑娘,熱水一直架在柴火上溫着,可需現在洗漱?”
章麓坐在茶桌旁,詫異的問道:“你回來了?身體可好?聽賢王妃說你受了重傷昏迷不醒!你……”
晴野大大咧咧的握住自家姑娘的手,笑到:“姑娘别擔心,奴婢好着呢!”
這笑容,讓一直壓抑着自己的章麓,突然哭了出來。她緊緊抱住晴野,滿含歉意的哭到:“對不起!我不該那麼沖動讓你和雙竹去查靖國公的!我真的太後悔了!你們要是回不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已經失去雙菊了,怎麼能再把你們弄丢了啊!”
晴野的嗓子發緊,一時半刻竟一句話都說不出,隻能用力回抱着自家姑娘,無聲的流淚。她當時真的以為自己回不來了,靖國公在奉天的府邸裡養了一百名死士,她和雙竹真的是拼了命,經過九死一生才逃回來。
若不是老天爺開眼,當時秦國夫人正壓着賢王世孫在惠濟渠裡練閉氣,他們真的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再見到姑娘!
守在帳外的雙竹低笑了一聲,感覺到眼睛有些疼,趕忙擡起頭看着天空。
兩人哭了好些時候,章麓才紅着眼,一抽一抽的問道:“晴放呢?”
晴野道:“昨日龍鱗衛的劉賢大人帶着奴婢和雙竹來找了侯爺和夫人,之後夫人便将姐姐帶走了,并命我這幾日都在姑娘身前伺候,直到回到京城為止。”
章麓微微蹙眉,追問到:“母親現在何處?”
“夫人今日一早便同秦國夫人一道回長安了。”
“就她們二人?”
晴野搖頭:“還有其他幾位官夫人,張錦大人也在隊伍裡,還有幾名太醫和重傷的靖國公。”
章麓隐隐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她揉了揉紅腫的雙眼,道:“算了,還是先洗漱吧。”
晴野笑着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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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營帳内,泰安帝披着外袍與李鶴霖對坐,兩人之間擺着一盤沒有棋子的棋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