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青郡靠近濟河漕運的地方,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廟。
這廟與他處不同,并未建于深山老林,也沒有難如上天的朝天梯,而是建造在繁華的市集當中,唯茫茫香火扶搖直上,邁入雲霄。
市集内賣得多是海貨,各類魚獲琳琅滿目,但九成不要銀錢,隻交換粟米、茶葉和布匹。衣着各色的行商遊走其間,各類語言雜駁不一,還有不少衣着破舊但潔淨的百姓去挂着‘楊’字的糧鋪換米,千恩萬謝的離開後,直奔香火鼎盛的寺廟而去。
李鶴霖從未聽過如此多的地方話,一知半解的跟着章麓往前走。而章麓全都能聽懂,畢竟人生有一半的時間都耗在了千金城,那裡來往遊商比這邊多了不知幾倍。
她時不時因為聽到什麼有趣的對話而笑出聲,回過頭講給李鶴霖聽,兩人就這樣慢悠悠的走着,宛若一對趁着夏初天氣還不算特别炎熱,出來遊玩的年輕夫妻。而隐藏在暗處的影衛悄無聲息的敲暈一個又一個跟上來的探子,将他們套進麻袋僞裝成貨物送去了城東的一處不起眼的貨棧。
兩人一直逛到午正,太陽高高懸挂,開始發狠的照耀大地。章麓找了一家不起眼的面店,兩人坐在一張不大的臨門方桌旁,點了兩碗魚片面吃了起來。
這裡的魚口感與長安的大不相同,它鮮美滑嫩,隻開水燙過一遍,面上鋪着三四片半掌大小的墨綠色海帶,點幾滴醋和魚油,鮮香便撲面而來。
章麓喝了一碗魚湯吃完一碗魚片面,已然大飽。剩下一碗魚湯粉絲白菜隻夾了一筷子嘗了嘗,其餘皆被李鶴霖給收拾了。
結賬的時候,一個挎着籃子的姑娘走了進來,她左右看了看,來到章麓旁邊,用土話問道:“二位快吃完了是嗎?我可以先坐在這裡嗎?”
章麓看到她腰間挂着五彩繩,尾端打着金剛結。在萊青郡,這是寄宿在慈安堂的孤兒的标識。
她點點頭,笑意盈盈的看着她,用土話回到:“請便。”
那姑娘再三道謝,将裝滿粟米袋子的籃子放在地上,坐在了桌邊。她看了看章麓又看了看面無表情在櫃台付賬的李鶴霖,笑着對章麓說到:“你們是夫妻嗎?”
章麓頓了一下,回應道:“是。”
那姑娘從籃子中拿出一袋紮好口的粟米,遞給章麓:“好人有好報,謝謝你不介意我的命格,願意讓我坐下。照音寺還是很靈驗的,你可以與小郎君去哪裡求一支金雁簽。”
章麓接過巴掌大小的米袋,外面是用粗麻布制成的袋子,用手颠了颠,大約有四兩左右重。
李鶴霖走過來,隻掃了那姑娘一眼,對章麓溫柔的說到:“咱們接下來去哪兒?”
章麓指着不遠處的照音寺,若無其事的說到:“這位姑娘送了我一份善緣,我們去照音寺求支簽吧!”
李鶴霖對此沒意見,離開府衙之後,他就一直跟着章麓走,去哪裡都無所謂。
兩人走在通往照音寺的路上,越靠近寺廟,周圍換米糧的小鋪子就越多,擠擠挨挨的,每人都提着一筐剛打撈的魚獲走進糧鋪,出來時都拎着一個不大的米袋子,估摸着有三斤重。
距離寺廟還有十仗左右距離時,往來香客已然摩肩接踵,李鶴霖一手虛環着章麓的後背,一手懸擋在她的胸前,為她盡可能的阻攔人群的擠壓。
這時,不知道是誰撞了誰,章麓右側的人朝她倒了過來,撞翻了她手中的粟米袋,袋口在落地的沖擊下破開了一個口,金黃中帶着點黑的粟米從袋口露了出來。
那男人連聲道歉,彎腰撿起掉落的粟米袋子,周圍人都看着,倒是沒見有人再往這邊擠過來。
章麓在對方将米袋撿起,想要遞給自己的時候,用土話質問道:“這是我用來求簽的緣分!”
對方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這種情況,他吭吭巴巴的回道:“那……那我賠給你?”
“賠?這是因為我做善事,慈安堂的小姑娘送我的善緣,你怎麼賠?你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嗎?你在慈安堂接受過佛度嗎?你說賠就能賠啊?”章麓的斥責聲引來了周圍人的視線。不少同樣提着粟米的百姓紛紛指責男人,說他損功德,會被照音菩薩抛棄,在看到章麓留下來的眼淚時,更加義憤填膺。
那人見勢不對,連忙找借口鑽出人群。
其他人見狀,轉過頭去安慰章麓,雙手合十與她祝福,章麓同樣雙手合十回應。而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的李鶴霖一臉懵的護着章麓,想跟着雙手合十回應百姓,又怕她再被撞到,不跟着做又怕其他人用異樣的目光看向自己。
不過,百姓們對于他的毫無反應見怪不怪,還對章麓說,這位小郎君模樣俊朗對你還好,姑娘有福,照音菩薩會保佑你們的。
章麓破涕為笑,感謝他們的祝福,與李鶴霖一同随着人流進入了照音寺。
在寺廟内,百姓更為有序。
他們在主廟前的六口米缸前整齊的排隊,一個一個将帶來的米糧倒進米缸裡,接着再去主廟三叩九拜,最後在沙彌的指路下去往廂房領取新鮮的蔬菜和瓜果。
章麓将僅剩一半的米糧袋解開,倒入門口的米缸,與李鶴霖一同踏入了主廟。
一入廟門,李鶴霖就愣在了原地,他擡頭看着足有三丈高的照音菩薩像,眸中陡然冒出了一簇火苗。
還未等他質問出聲,頭就被章麓強行按下,随她一起跪在了蒲團上。
李鶴霖的胸膛劇烈起伏着,咬着牙死活不肯拜,章麓也不強求,規規矩矩的三跪九叩後,在沙彌異樣的目光中,拉着繃着臉的李鶴霖,往廂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