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刀劈砍的動作已經形成肌肉技藝,冰冷的刀刃沒入身體,他們也感覺不到疼痛,隻覺得似乎有熱氣在遠離自己,讓自己的身體越發冰冷。
黑沉沉的夜,仿佛無邊的濃墨遮掩着觸手可及的天空,無數身着黑衣的人倒在囚車前,鮮血浸透紅肉下的土地,可星星害怕了,躲在烏雲下不肯露面,也不肯為那些前赴後繼的蝼蟻,照亮捕獵的前路。
“别管他們了!我們先走!”囚車的門被打開,楊素乾看着倒下的人越來越多,臉色越來越可怕。
刺客首領指揮着餘下的人迅速收攏在楊素乾左右,靜谧的林子突然揚起了風。血腥味飄散至周圍,沿着屍體上流出的冰涼的血,一路蔓延至天際。
宣旨的官員抱着廊柱不斷顫抖着,嘔吐着,腥臭味混雜着血腥味,襯得剛剛撥雲而來的月亮都白得詭異無比。
“李鶴霖,好好想想你的遺言吧,我期待着你被自己愛護的百姓,守護的朝廷逼死的那一天!”
楊素乾的笑聲,在深不見底的黑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楊素乾被救走後,那名宣旨的官員扶着烏紗帽腿軟的走了出來。他看着一地的屍體,胃裡反酸的厲害,但他剛剛吐了太多次,實在是吐不出東西來了。
他顫巍巍的走到鮮血淋漓的馬車前,指着盧康質問道:“你們竟然放走淮南王!本官回去定要狠狠參你們一本!”
馬車簾子被李鶴霖掀開,高熱令他面色慘白,在血色的月光下,宛若幽林鬼魅一般。那雙銳利的眼眸刺得那官員忍不住後退了半步,叫嚣的聲音逐漸弱了下來。
“又不是我劫的人。”
宣旨的官員知道這次他定然會吃挂落,甚至官職不保,一時之間更想撇清關系,指着李鶴霖揚聲尖叫:“可你也沒有阻攔!”
“本王是囚犯,不是嗎?攔不住死士不是很正常?”李鶴霖的聲音幽幽,長息與短氣交錯間,藏着隐隐惡意。
“你!你!你們将禁衛籠絡在自己身邊,隻顧着保護自己,否則淮南王又怎麼會被救走!”那官員氣急敗壞的指責道。
他心裡清楚,他絕對不能背這個鍋,否則監管不力的罪名一旦落下,他此生都将與朝堂無緣!他才剛剛嘗得當官的好處,又怎麼能在這個時候重新跌落泥潭!
“墨雲騎已經被萊青節度使盡數屠戮,本王現在又是囚犯,當然要先自保,朝廷上下誰都可以獨善其身,為何偏偏本王不能?”他又瞥了一眼李謹煥,“康王殿下也在這裡,你怎麼不指責他方才沒有出手相助?”
這話怼得官員啞口無言。
李謹煥心情複雜,他知道,以前那個嫉惡如仇的皇兄再也不會回來了。
“你明知道淮南王勾結吐谷渾,若放虎歸山,必會對朝廷造成威脅!你這是明知故犯!”那官員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心裡已經清楚注定的結局,卻還是不甘心的想要再做掙紮。
“那又如何?”李鶴霖道:“若她就這般被押送回經常,父皇會看在怡妃的面子上,看在她過往對父皇登基的幫助,看在她因性别不公帶來的委屈上,放過她,隻幽禁起來。或許某一天父皇高興了,大赦天下,她還有機會回淮南看一眼,祭奠她的父母、家人。”
“可到那時候,還會有人記得枉死的十幾萬無辜百姓嗎?不會了,那些存有龌龊心思的人會變本加厲,因為他們知道就算被抓也無妨,隻要身家夠硬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今日她被救走了,父皇會震怒,朝野上下會恐慌,所有人都會害怕她的反撲,沒有人會再對我的事指指點點,因為若是沒有我揭開這一道道遮天蔽日的黑幕,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淮南王居然包藏禍心、意圖謀反!”
他笑着、諷刺着、虛弱着,目光越過李謹煥複雜的面孔,看向驿站門口,不停撲向燈火的飛蟲。
“再加上民心、民意,當萬民傘到達京城的時候,所有人都不會再将矛頭對準我,他們在朝堂上呆的太久了,久到除了明哲保身什麼都不記得。他們會驚訝于我的萬衆歸心,會屈服于百姓的呐喊,會選擇遺忘掉我的過錯,一遍一遍将我美化成這世間難得一見的忠義之士。”
他直勾勾的盯着李謹煥,二十年來,後者從他的瞳孔中第一次看到了赤裸裸的惡意:“甚至,會為了掩蓋自己曾經的針對于惡意,急于向父皇谏言封我為太子。”
李謹煥瞳孔震顫,雙手握緊缰繩,一股寒意直沖天靈。
他喏喏兩聲,才道:“你變了……”
“變了?那又怎樣?”李鶴霖的笑容中摻入了一絲苦澀:“既然這天下所有人都可以變,為何獨獨我不可以?”我隻是變成了跟夢中的自己一般模樣。
其實到了現在,李鶴霖有那麼一點點好奇,想要知道夢裡最後的結局,自己有沒有完成自己想做的那些事,有沒有完成刺殺……有沒有……推翻那腐朽的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