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章麓沉聲道。
鳳起咬了咬牙:“你确定能拿到續骨丹?聽聞這藥全天下隻有聚粹軒有三枚,但一枚給了章氏,一枚賣給了前安國公崔氏救崔敏先,如今隻剩下這一枚,千金難求。”
“我說能便能。”
鳳起目光微擡,打量了一番坐在下首位的兩人,道:“我有一對孿生妹妹,年芳十五,正是議親的時候,不知二位公子可有家室?”
章麓道:“你不會是想……”
“聽聞世子有一正妻,不過多年未孕,不知是真是假?”
章麓漠然,她以為對方認出了她的身份,原來隻認出了一半……不是,她三哥都二十七了,她一個十九歲的芳華少女難不成跟他看起來一個歲數嗎?
雙竹的表情也頗為微妙,他打量了一番瘦如骷髅的鳳家長子,忍不住問道:“鳳公子以為,我和弟弟哪位是世子?”
“弟弟?”鳳起蹙眉:“你明顯隻是個侍衛,他才是正經主子,這點眼力我還是有的。”
很好,雙竹不置可否。
“娶是不可能娶的,如果鳳少爺打的是這個主意,那我們就沒得談。”章麓不想跟他再浪費時間,直接問道:“鳳少爺考慮好了嗎?一枚續骨丹,一份送大宗一步登天的計謀,換祁中嶽,如何?”
鳳起勾了勾唇:“可。”
*
入夜,鄯州城。
波立維罵罵咧咧的從羊圈中走出,手中還拖着個鮮血淋漓的羔羊。
抱着長矛倚靠在圍欄外的哨兵瞧見他,笑嘻嘻的問道:“大王子要吃羊肉?這中原人養的羊可比咱們黨項人差多了。”說着,他還呷吧了一下嘴,回味了一下方才的烤羊腿的香味。
波立維‘嘁’了一聲道:“那你别吃啊,這三四天你們隊偷吃了幾隻羊?還盡找羊羔宰,早晚讓贊波普發現!到時候就丢你去喂狼!”
哨兵毫無在意的說到:“大王子這會兒正忙着玩女人呢,哪兒有空理我們?哎,聽說餘氏那兩姐妹貌若天仙,是不是真的?”
波立維‘呸’了一聲,想起這幾日守在門外,聽着大王子不分白天黑夜的荒唐,忍不住怒道:“天天喝酒玩女人,兩個還不夠,還讓自己的親衛去城中抓!哪個國家的王子像他這般荒唐!也就是身後有個漢人撐腰,否則早就被攝政王給弄死了!”
“噓——你就不怕被别人聽見,去大王子那兒告你一狀!到時候你可吃不了兜着走!”哨兵小心翼翼的觀察了一下周圍,确認四下無人才低聲道:“大王身體不好,大王子眼瞧着就是下一任繼承人,你倒好,天天不想着巴結卻搞中原人谏言那一套,明明是親衛長卻被打發來宰羊,你還看不清形勢啊?”
想起今早勸他處理軍務的時候,大王子看他的可怕眼神,波立維忍不住蹙起眉頭:“可他若再這般胡鬧下去,吐谷渾不是被大晉滅國,就是被吐蕃吞并!”
“噓噓噓!”哨兵恨鐵不成鋼道:“那又關你什麼事?被吞并也好被攻陷也罷,不過就是換個大王罷了,日子還不是照樣過!”
“你說得不對!”波立維揚聲道:“國家沒了咱們就是奴隸!沒有人權沒有尊嚴,生死全在别人一念之間,怎麼可能照樣過日子!”
“那也是以後的事了,滅國哪兒那麼容易,跟咱們有什麼關系,你瞧這中原人蓋的城池……”哨兵的話戛然而止,他指着遠處的手不住的顫抖着:“火……火……着火了!糧庫着火了!”
他迅速跑回自己站崗的哨台,奮力吹響了号角。
波立維立刻丢下手中的羊,直直的朝鄯州城西南的慧園奔去,那是鄯城守将康都那什的私人園子,大王子一攻下鄯城就将那裡霸占下來,并将餘家年輕漂亮的女子都囚禁在那裡,後來還有從城中抓來的各色美女,将慧園打造成了類似‘銅雀台’的存在。
波立維騎馬闖入慧園,守門的衛兵攔不住,趕忙去報告大王子。波立維一路上都看見各種衣不附體的女子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心中越來越憤怒!
原本在都城的時候,大王子還沒有這般色令智昏,府上除了正妃和兩名妾室也并沒其他女人,他在大王子身邊七年時間,從未見過他好色的一面,向來是意氣風發、胸有溝壑,哪裡會想到如今他會如此荒唐可笑!
馬的速度遠比衛兵跑步的速度快的多,波立維奔至荷香園門前翻身下馬,迅速跑至湖邊的一座房子,距離大門還有十幾步的時候,就能聽見從内傳出的歡好之音。
他一腳踹開大門,不顧門中女子們的驚叫聲,揚聲道:“大王子,糧倉失火!梁軍攻進來了!”
話音未落,他感覺眼前有寒光閃過,緊接着便是脖子一涼,眼前血紅滿天,視角在旋轉翻飛,他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
到底怎麼了?發生了什麼?
然而,他再也思考不出來了,身上不着寸縷的大王子琅颌天卓随手拾起一件衣服,用它擦幹淨手中的彎刀,腳步虛浮的往前走了兩步,一腳踹翻波立維的屍身:“在城裡,父王管着我就算了,你算是個什麼東西!還有祁中嶽,什麼女色誤人,都是謬論!”
“大人!”一個身着軟甲的兵将渾身淤血的沖了過來,驚慌失措道:“糧草營失火了!梁軍用巨石轟塌了東北角的箭樓和望樓,順着城牆爬進來了!”
“什麼!攻進來了?不可能!波立維最善守城,有他在鄯城固若金湯!他去哪裡了?”琅颌天卓來不及穿上衣服,直接裹着铠甲、挂上佩刀就往外沖:“叫波立維召集軍隊!随我沖!”
那兵将瞪圓雙目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波立維,顫聲道:“波立維大人已死……”
“什……”琅颌天卓猛得意識到方才自己做了什麼事,驚駭的瞪大了雙眼,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神智:“去将穹波和那孫波找來!快!”
“是!”
*
陌刀所向,人馬俱裂。
李鶴霖将手中陌刀翻轉,毫不留情的再次砍下敵人的頭顱,看向三丈外的祁越澤,眼神陰冷。
祁越澤手握着長槍,心中發寒。他不認識眼前的人,但他能感覺到對方的殺意。他心裡不明白,大家都是漢人,為什麼就非要趕盡殺絕呢?章麓如此,眼前這個人也是如此!
他身邊忠心耿耿的護衛領着數十騎拼死護住他,祁越澤絕望的開始後撤,在他接近城門的時候,從中飛出密如雨點的箭矢與飛石,那些東西如同蝗蟲一般越過他的頭頂,砸向緊随而來的敵人。
在一陣兵荒馬亂的慘叫聲中,祁越澤終于狼狽的逃回了城内:“關門!馬上關門!”
他聲嘶力竭的喊着,死亡的驚恐令他腦海中不斷重演北甯關的噩夢。他當年不應該心軟回去看一眼的,否則他就不會看到章雲鋒死前的慘狀,看不見滿地的腸子與幹涸的血液,看不見摞得如城牆般高的同袍屍骸。
他捂着頭,聽見無數絕望的哭嚎聲,一時間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鄯城還是北甯關。
守衛在門後的士兵奮力抵抗梁軍破門的力道,趕來的西戎大王子在近在咫尺的喊殺聲中頹然坐倒。
完了!他想。
他的腦海裡回蕩着來之前,祁中嶽囑咐他的話,讓他在攻下鄯城後,領騎兵快速趕往大通河,與突厥人夾擊蔣昌伯,讓祁越澤留下來守城。
可他是怎麼做的呢?他怕祁越澤越過自己去,将他的帥印收到了自己的手中,還在神情不清醒的時候殺了最善守城的波立維。
最重要的是,他沒有趕去大通河,而是貪戀溫香軟玉留在了鄯城。
若是他現在連鄯城都保不住,那此時穿過井陉進入河關的祁中嶽,會如何的雷霆震怒?
鄯城大門外,血迹斑斑,屍骸遍野,烈火彌漫。
打掃戰場的士兵将堆積如山的屍骸依次排列整齊,左邊是大梁人,右邊是吐谷渾人。
在一道道拖拽行成的彎彎血迹中,李鶴霖擡頭看向遠處高高的城門。
這次随他出征的除了四百墨雲騎,還有從蔣昌伯手中借調的五千步兵,五百車架。這一仗因他趁夜色突襲,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方才勝利,可帶來的人也折損大半。
看着被攻下的兩個郡,茫茫西域灘塗,到底還要折送多少大梁兒女?
“大将軍來了!”正在回收箭矢的蕭雷突然揚聲喊到。
李鶴霖轉過頭去,隻見蔣昌伯高坐于戰馬背上,身後是巨大的工程器械。
蔣昌伯低頭看向馬旁的李鶴霖,問道:“在想什麼?”
李鶴霖搖頭:“沒什麼,在想接下來的戰略。”
蔣昌伯沒有點破他,而是道:“不管遇到什麼事,都不要迷茫,不要自我懷疑,今日若是你我不抵抗,來年便是大晉百姓的祭日。”
李鶴霖心神一凜,抱拳道:“是!”
是啊,他在痛惜什麼呢?自己裝作不在意,可事實上還是被登州的事給影響了,被楊素乾說服了。他絕對不能心軟,若是因為一時的于心不忍,錯過了最佳戰機,或許他就再也沒有機會回去,而河關後的百姓就會重蹈北甯關的覆轍。
清點好戰械的小将軍,拿着兩面旗子滿頭大汗的跑過來:“大将軍,攻城器械已經準備好!請大将軍下令!”
“想必大家已經迫不及待了。”蔣昌伯微微一笑,揚聲道:“今日揚我大梁軍威,明日西戎定不敢來犯!為我河山,為我百姓,為我親族!殺!”
“殺——”
兩面黃旗奮力搖擺,一塊塊巨石和震天雷伴随着撼天震地的喊殺聲飛躍天空,沖向鄯州城牆。
此起彼伏的爆裂聲在城樓上炸開,無數吐谷渾士兵被炸翻在地,血肉模糊。
李鶴霖驚訝的看着這些怪異的東西伴随着煙霧轟塌城牆,問道:“是火藥?奉州伯改進的火石?”
坐在馬背上的蔣昌伯呵呵笑到:“淳王殿下,虞慶軍能在亂世之中固守己身,堅若磐石,靠得從來都不是朝廷,而是自己!”
他揮舞着馬鞭,在最後一陣轟隆聲落下後,高聲呐喊:“大晉的男兒們!讓這些吐谷渾人看看你們的血性!沖——”
“沖啊——”
号角連天中,大晉的士兵如同看見了偷蜜賊的蜂群,瘋狂的湧向了被轟開豁口的鄯州城。
嗆人的煙霧中,回過神來的祁越澤将吐谷渾大王子拽上馬背,瘋狂逃離城門處。
坐在祁越澤身後的吐谷渾大王子忍不住回頭看去,他呢喃道:“這就是大宰相說得火石?為什麼你爹沒有造出來?為什麼!要是你們那造出來了,我們早就踏平了吐蕃!你們就是群廢物!廢物!”
為什麼?祁越澤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那個在族學中教他們水文地理,教硝石制冰的男人。他曾經也非常的敬重他,可後來呢?好似在他娶了章麓的五姐後,就沒再接觸過了吧。
若是他當年沒有跟姓楊的攪和在一起,若是當年他沒有聽信他的話,去偷那個男人寫出來的東西,或許……或許……
不,沒有或許!
祁越澤甩開腦中的悔意,他記得那個男人曾經告訴教過,無論做什麼事都不要後悔,走下去,堅定的走下去,直到死亡為止。
“去慧園!”
*
回到慧園,祁越澤将吐谷渾大王子丢下馬,道:“去找神月公主!”
“找她做什麼?她一個女人……”
“你想不想活着?想活就按我說得做!”祁越澤第一次惡狠狠的沖吐谷渾大王子怒吼,但他心裡卻覺得前所未有的暢快:“神月公主是大王的親侄女,她手上有已故神花長公主的花神軍,隻要神月公主與你一道,花神軍就必須保護你!明白了嗎!蠢貨!”
吐谷渾大王子剛想反駁,對上祁越澤宛若地獄惡鬼般的眼眸,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低聲道:“我知道了,我這就去找她!”
說罷,連滾帶爬的跑進慧園,一路朝着偏僻的一座暖閣中跑去。
路上,祁越澤攔住一個守衛,命令道:“去把大王子擄掠來的女子都殺了。”
“啊?”守衛詫異:“可大王子他……”
“我命令不動你了是嗎?”
“屬下不敢!”守衛驚慌的低下頭,他怎麼能忘了,祁越澤才是此次征東大軍的大将軍,趕忙道:“是!”
“記住,一個不留,殺完再給她們換上一身幹淨衣服,不許侮辱她們,明白嗎?”
“明白!”守衛猶豫了兩息,小心翼翼的問道:“将軍為何要如此做?她們若是能僥幸活下來。”
“不可能活下來。”祁越澤道:“中原的那些男人,都些是保守到自私的垃圾,他們不會允許名節有失的女子活下來……不,包括男人,失了名節的男人,也不可能活。”
說罷,他腳下不停,遙遙跟着大王子一路進入後院。
在那守衛準備轉身去執行命令的時候,隐約聽見有人說:“就算我當年與男人相戀違背人倫,有失天德。可男歡女愛有什麼錯,為什麼偏偏這世間總是有人容不下呢?”
*
“我不走!”已經穿上金絲軟甲的神月公主神情堅毅:“我吐谷渾的戰士們還在拼死反抗,我作為吐谷渾的公主,又怎能棄城而逃!”
“這裡本就不是吐谷渾的土地,放棄了又能如何?”吐谷渾大王子氣急敗壞道。
神月公主碧綠的瞳孔掃射在自己的表弟身上,激得對方心中一個冷顫:“為了這座城,吐谷渾損失了多少好兒郎!祁中嶽可還在河關,若是我們退了,祁中嶽便是甕中之鼈!”說罷,他又看向祁越澤道:“難道祁将軍願意放棄自己的父親?”
“他不會死。”祁越澤面色冷淡:“積石山有狹道,他有退路,但是我們沒有。”
神月公主神情嘲諷,語氣卻依舊自傲:“你們貪生怕死,沒有決一死戰的骨氣,但是我有!即便與大晉相比,吐谷渾隻是彈丸小國,但我身為吐谷渾的公主,就有責任保護吐谷渾的每一位臣民!吐谷渾犧牲數千兒郎的性命攻下的城池,便是屬于吐谷渾的!任何人想要奪走都必須從我的屍骨上踏過去!”
吐谷渾大王子被她的豪情所動搖,但祁越澤卻沒有被觸動的感覺,他道:“吐谷渾被夾在吐蕃、突厥和中原的中間,就注定了隻能受人擺布,即便現在吞并了西域三十六小國,也沒有統領他們的條件,空有野心也不過是空中樓閣罷了。今日你們能攻下鄯州,是因為我父親與鄯州刺史裡應外合,否則就你們這些蝦兵蟹将,還想摧毀康都那什的鐵騎?即便康都那什再剛愎自用,他的鐵騎也是西域大漠的一顆明珠。”
他抽出手中的刀,尖刃抵在神月公主纖細的脖頸上:“今日你必須跟我們走!”
*
硝煙彌漫的鄯州城城牆上,李鶴霖拔掉吐谷渾的軍旗,換上大梁的旌旗。他站在城垛後遙遙望着城内,看着破舊的屋舍内悄摸走出身背細軟的百姓,大多都是番族,也有幾個長得漢人面孔。
城樓下,安西都護府的兩位番兵将軍和蔣昌伯的副将李澤天正呈倒品字受降。
衆人看着一輛輛裝滿辎重的馬車魚貫而出,番兵将軍迫不及待的掀開其中一輛的蓋布,隻見裡面裝滿了金銀珠寶,還有不少大食國才有的精美金器。
早已劫掠成性的番兵将軍按耐不住,沖依舊在馬背上穩坐泰山的李澤天喊到:“我們番兵這回損失慘重,隻要四成,不過分吧?”
李澤天瞥了他一眼,道:“大将軍說了,全部充公,用作幫扶百姓重建的資費。”
兩個番兵将軍面面相觑,都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震驚和憤怒:“自古以來,番兵征戰都是要分六成獎賞,朝廷還要另賞,如今我們隻要四成已經是看在大将軍的面子上,你們竟還貪得無厭?”
李澤天是大食與漢人的混血,鼻梁高挺,眼窩深邃,大約是連年征戰的關系,皮膚比同齡人都顯得黝黑,且褶皺繁多,再加上臉上有道貫穿傷疤,笑起來的時候尤為猙獰。
“你這個自古是自哪朝哪代的古?大晉自新年立國便制定了新的番兵封賞制度,怎麼?曾經與你們把酒言歡的安國公沒告訴你們?哦,我忘了,他老人家都已經身首異處了,想必也沒嘴再告訴你們這些。”
番兵将領有些拉不住略顯暴躁的坐騎,正色道:“你們晉人這是要卸磨殺驢?整個西邊可都是番兵替你們中原人鎮守的!”
“替?”李澤天似是聽到了什麼笑話:“被亡國的民族說什麼替?朝廷憐憫你們可憐給你們飯吃,真把自己當主子了?”說罷,他環視了一下四周面容憎惡的番兵将領們,冷哼道:“大将軍說什麼便是什麼,違令者殺無赦!”
番兵們面面相觑,為首的将領們一時拿不定主意。若是以往的隴右道大将軍他們自然不懼,隻是蔣昌伯這個人他們不得不防。他治兵手段嚴苛,凡有抗者無論是誰都必殺不怠。
相比金銀财寶,他們更惜命。
正當他們猶豫的時候,有不少百姓鬧嚷嚷的沖進了軍陣當中。本就暴躁不已的番兵将領在馬匹被驚擾後,放任馬兒撩起前蹄踹飛了臨近的百姓。那百姓身背的包裹在跌落在地時瞬間散開,一包袱的金銀細軟散落一地,激得周圍的兵将眼都紅了。
那番兵将領暗啐一口,破罐子破摔揚聲喊到:“殺了他們!大将軍有令,嚴查城中百姓,不能放過一個吐谷渾的探子!他們跟漢人長得不一樣,一定都是吐谷渾的探子!殺了他們!”
早已饑渴難耐的士卒們瞬間歡呼雀躍,舉着大刀揮砍向那些百姓,在飛濺的血液中,叮當脆響和哀嚎聲被一波又一波的歡呼蓋過。
站在城樓上的李鶴霖衆人自然也看到了城樓下的混亂。
蕭雷蹙眉道:“王爺,他們太過分了!我讓人去攔!”
李鶴霖攔下他:“不必,這與我們無關。”
蕭雷詫異:“王爺?”
一旁,蔣昌伯手下的一名校尉一臉驚奇的打量一番李鶴霖,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從眼前之人的口中聽到這句話。要知道,當年李鶴霖為何會遭遇吐谷渾大王子的埋伏,就是因為要救幾個被吐谷渾兵劫掠的百姓,若當時他選擇無視,及時趕回鄯州,應當就不會令墨雲騎折損近半。
他忍不住好奇道:“為何這麼說?”
李鶴霖看向這名校尉,當年他被伏,蔣昌伯便是派的這位校尉領兵前去馳援,他還記得當年他在救下他的第一句話,幾乎是咆哮着說出口的:“這幾個百姓難道比你死去的四百多兵卒要重要嗎!”
是啊,重要嗎?人人都稱頌他以八百之衆力抗吐谷渾大王子三千鐵騎,是不當之勇,有飛将之風。可誰也不知道,當年他是因為什麼才被埋伏,因為什麼才被迫打下這場人人稱頌的戰役。
如今他依舊無法回答誰更重要,但他學會了審時度勢,學會了看人眼色。
他反問校尉:“你為何不去?李澤天為何不去?”
校尉愣了下,反應過來後,大聲笑到:“自然是大将軍的命令,這些番兵不服管教已久,總要讓他們吃個大虧,才能知道聽話兩個字怎麼寫。隻是,淳王殿下竟也會顧慮這些?若你下令阻止他們,大将軍不會說什麼,百姓反而會感激于你。”
“或許吧。”他看向城中大道的盡頭揚起的煙塵,還有一衆排列整齊的螞蟻:“但我不需要一時的感激涕零。”
揚起的煙塵中,一抹綠色顯露出來。
“敵襲——”李鶴霖朝着城樓上打掃戰場的人咆哮着,青筋畢露。
突然一聲号角響起,裝滿金銀珠寶的辎重車突然被掀翻,金光璀璨散落一地,吐谷渾的士兵從中破出,瞬間拔開火折子丢入車廂之中,引燃裡面的火油,也燃燒了他們自己。
獻降的辎重車瞬間變成一個又一個巨大的火球,咆哮着将烈火傳遞到了附近的士兵身上,一傳十十傳百,隻三息的短暫功夫,就有上百士卒身上被引燃,原本秩序的隊伍瞬間被沖散,而劫掠财務的番兵徹底亂了手腳:有人抱着财物不肯松手,被撞翻被踩塌;有的人丢掉财物逃跑,卻被瀕死的百姓保住腿腳,拉做了墊背;有人跑得快,最後卻死在同袍受驚的馬蹄下。
數十名番兵渾身大火的在番兵将軍附近原地打滾,将衛隊沖得七零八落。
“把他們都砍了!别讓他們将火傳出去!”番兵将軍一邊砍殺着火的兵卒,一邊沖着混亂的人群大喊。
早在番兵将領跑去劫掠的時候,李澤天便指揮士兵退後。此時,城樓上的号角聲再次響起,他揚起手中馬槊,直指前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