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麓站在大同商号三樓的雅間内,透過窗戶看向外面的人群,幾個鬼鬼祟祟的人來回走動,視線卻一直釘在大同商号的門前。
她笑了笑,道:“這攪屎棍必須穩穩的插在吐谷渾的棋盤上!番族引起的風浪想撲在中原人的身上,沒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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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敲門聲響起。
一個圓臉大胡子,身着吐谷渾服飾的男人弓腰走了進來,他身高不足六丈,氣質上佳,身後跟着一個容貌妍麗的女子,看得出正極力讓自己保持鎮定,隻可惜飄忽的眼神和抿緊的嘴唇還是暴露了她的緊張。
大胡子男人對章麓拱手道:“東家,人帶來了。”
章麓關上窗戶,然後回過頭,先是對大胡子男人客氣拱手,贊揚道:“莫老闆的辦事效率果然很高,辛苦了。”
莫海哈哈大笑道:“東家謬贊!論效率高還得屬長安的胡老闆,我可遠遠比不上他。”
“莫老闆自謙了。”
莫海笑笑,将身旁的女子拉到身前,介紹道:“這便是蜂部上報的女子,與您三個月前給的信息完全對得上。”說罷,他給那女子使了個眼色:“愣着做什麼?我們東家可是救你出刀山火海的人。”
那女子神色緊張,雙手抱臂縮着脖子,非常害怕别人碰到自己,任何人試圖靠近她,她都會迅速躲避,宛若獵場受驚的兔子。
“你們都出去。”章麓道。
莫海了然,揮手讓人都去門外,自己最後離開,并輕輕将門帶上。隻剩章麓和那女子兩人,屋子裡瞬間寬敞明亮了不少,那女子的神色也放松了許多,她緊貼着外間的牆壁,手中抓着收束在一旁的垂幔抱在懷裡,仿佛這樣才能令她感到心安。
這樣的人戒心強,但要博取她的信任也容易。
章麓拿起桌案上的木盒朝她走去,隻聽得‘咚’得一聲,那女子快速後退咚的一聲撞在了牆上,因為緊張不停吞咽着口水,手中還緊緊攥着帷幔,将厚重的湖錦揉出了深深的褶皺。
“你可是霍封妍?青州風霞郡霍氏?”章麓停下腳步,在女子面前打開木盒,露出裡面的一支累金絲蝴蝶簪:“是你哥哥霍封黔讓我來救你的。”
霍封妍瞳孔驟縮,她張開嘴啊啊了兩聲,眼淚翻湧而出,她用帳幔捂住自己的臉,身體順着牆面下滑,将自己整個人都包裹在帳幔裡。
章麓蹙眉,她剛剛在霍封妍張嘴的時候,看清了裡面的情形:“你的舌頭被拔了?拓跋烈幹的?”
霍封妍輕微的點了點頭,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流個不停。
“别哭了。”章麓蹲下來,拉開霍封妍手中的帳幔:“當年你作為淮南王控制霍封黔的人質,被送給黨項番兵的大将軍拓跋烈,如今霍封黔已死,淮南王逃去嶺南,無論是對于拓跋烈還是淮南王,你都已經是一步廢棋,他們随時都可以殺了你,想不想為自己報仇?”
霍封妍愣了愣,先是點了點頭,緊接着又猛得搖頭,手腳并用的想要跑,被章麓一把拉住。
“你在怕什麼?我是虞慶侯之女,大晉淳王妃,一個被滅國的番兵頭子我還不放在眼裡。有我在,你想做什麼他都不敢反抗。”
霍封妍愣了愣,章麓正欲再說什麼,樓下忽然傳來一聲破門聲,緊接着便是一陣混亂的打砸聲。
霍封妍如同驚弓之鳥一般,連滾帶爬的鑽進狹小的桌子下面,拉下桌圍,熟練的宛若做過無數次一般。
章麓蹙眉,讓雙竹看好她,自己推開門走出房間,隻見一個西域長相的人正帶着七八個身着羌人服飾、手握彎刀的人往院子裡沖。
“給我搜!把這些肮髒的漢人都給我抓起來!”
其中一個人沖上了二樓,一見到章麓擡手就要抓,被她一把抓住衣領從二樓丢了下去,砸斷了樓下的桌椅闆凳,嘴角滲血,捂着腰腹動彈不得,顯然傷得不輕。
為首之人擡頭望去,隻見圍欄旁站着一個氣度不凡的漢人郎君,雖看起來纖細瘦弱,可眼眸卻宛若荒漠餓狼,盯得人遍體生寒。
“誰準你們在晉人開的大同商号裡鬧事的?”章麓眼眸低垂,以睥睨之姿盯着為首之人,直把對方盯得發毛。
那人心中不忿,舉起彎刀指着章麓道:“你是大同商号的老闆?哼,你們抓了我的人,還有臉質問我?去,給我搜他背後的屋子!那小娘子肯定被藏在裡面!”
三個扈從沖上二樓,章麓躲開最前面之人的拳頭,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朝外狠狠一絞,一腳踹在他的小腿上,身體趴在地上的瞬間,被反絞的手臂發出‘咔嚓’的斷裂聲。
另兩人面露猶豫,對對方的狠辣手段感到膽寒,一時間竟不敢上前半步。
樓下為首之人惱恨的咆哮道:“殺了他,給我殺了他!否則你們通通都去死!”
兩人瞬間勇氣大增,抽刀便砍,章麓後退躲過襲來的刀刃,劈手奪過其中一人的刀刃,狠辣又果決的直接削掉了另一個人的頭顱。那頭被章麓拎起來,砸在了為首之人的身上。
血液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灑落在樓下所有扈從的身上。
為首的人被刺激的眼都紅了,他憤恨又畏懼,顫抖着手将那頭顱丢開:“你膽敢殺吐谷渾王族的衛兵!這是死罪,死罪!”
章麓絲毫不懼,将另一個被吓尿的扈從踢到一邊,嫌棄的在鼻尖揮了揮手,驅散腥臊的空氣,道:“吐谷渾王病重,攝政王監國,但吐谷渾王有明令,攝政王及其親衛無令不可出皇城。而你們卻翻越朋歲山入吐谷渾的邊城,就算是死在這裡,也無人敢置喙。”
為首之人聞言一僵,鄂五城是吐谷渾與中原交界的邊城,北辰朝末年戰亂頻發,不少人跨境來往,因而這些邊城向來民族混雜且混亂。但鄂五城例外,這裡雖然也有人來往跨境,但因着鳳家在此的關系,這裡商業繁榮,物産富饒,成為了不少王公貴族的後花園。
他們是攝政王的親衛,雖無令不得出,但吐谷渾王早年征戰落下不少暗傷,身體非常虛弱,根本管不住攝政王。且中原人内亂與他們無甚關系,他們早已在連年的征伐中劫掠成性,隻靠着每年開一次的榷場并不能滿足他們的胃口,便靠着幫漢人偷渡去河州邊城謀些利益。偶爾有漢商經過或者暫住鄂五城,他們也會聯合城主截殺他們,金銀财寶和貨物五五分成。
所以他将跨境的事當做稀松平常,自然将吐谷渾王的命令抛諸腦後:攝政王所屬衛兵無令出城,可就地格殺。
以前從來沒人敢反抗,隻是沒想到,今日竟碰到了鐵闆。
他面色不善的看向章麓道:“你可知這是誰的地盤!”
章麓勾起一個諷刺的笑容:“攝政王拓跋宏,原來的吐谷渾四王子,被吐蕃連滅六城後,怕被吐谷渾王問責,遂投向大梁,借河州番兵大元帥的兵力,在大業三十四年力克突襲大昆侖一代關口的吐蕃軍隊。”
聽到這裡,為首之人昂首挺胸,正要說什麼,就聽見章麓繼續道:“結果吐蕃軍隊掉頭就滅了僅剩四城、苟延殘喘的南吳國,乘勝又吞并了幾個西戎小國,将吐谷渾逼退至乾馬以北。”
章麓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一個敗軍之将,靠着中原提供的精良武器、豐厚軍資才能以多勝少,博得軍功,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底氣嚣張。還有他的兒子,拓跋烈,嗜虐成性,罔顧人倫,将百姓當做豬羊,設獵場,圍追堵截,殘暴不仁。侄子慕容英殘害手足,與大晉叛臣淮南王做走狗,啧啧啧,這一家子,可真是壞透了。”
為首之人面色詭異陰沉,他身旁的随從呵斥道:“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拓跋烈是養子,是個漢人,隻是攝政王養着玩兒的玩意兒,他性情暴烈與攝政王何幹?拓拔丹才是攝政王的親子!唯一的兒子!”
“哦?”章麓挑眉:“抱歉,這拓拔丹聽都沒聽過,我隻知道拓跋烈。”她轉了轉手中的刀,面色淡然:“不過無所謂,今日你們所有人,都要給我留下。”
‘唰’的一聲,所有門窗皆被關起,為首之人驚得連連後退,試圖撞開大門卻徒勞無功,門被人從外面給擋住了。
章麓劍指對方,笑意吟吟:“拓拔丹,我原本還想了個複雜的計劃将你引誘出王都,沒想到你竟色令智昏至此,親自來抓霍封妍,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
“你認識我?”拓拔丹驚疑不定:“你剛才都是裝的!”
“當年在北甯關,是你站在袁纥烈身邊為他出謀劃策,是你将我兄長捆在馬後繞着葬馬坑拖行數圈,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樣子。殺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