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如聽後沉默良久,小心給他包好,問道:“你是跟誰來的啊?”
小男孩把臉埋下,一時沒回答,看着自己的腳尖不說話。
江文如瞬間意識到什麼,自悔失言,正想說點什麼繞過這話題,就聽男孩低聲說道:
“我是自己跟着隊伍來的,娘生我的時候難産死了,爹死在路上,是痨症。”
他的聲音很平靜,江文如隻聽聲音聽不出悲傷,有的隻有麻木,這種麻木是經曆太多苦難後磨砺出來的自我保護的外殼。
生離、死别,實在是最具有悲劇性質的字眼,有的人用悲傷來祭奠它 ,有的人用沉寂來忘卻它,也有的人,用漠然來對抗它。
但人的悲傷是有限度的,若是不斷經曆悲痛之事,不斷地被外界沖擊,那麼對這種悲痛的感覺會漸漸變得遲鈍。
這不是冷血,隻是無力到極緻後的一種反抗,無論徒勞與否,無管結局已定。
因為總得活下去,可這不代表不會痛,隻是麻痹自己,連自己也被騙過去了。
她咽下口中的酸澀,問道:“是為什麼,離開家呢?”
“鬧了饑荒,村裡人越來越少,好多得病的人,有些人到了村子,不少還死在裡面,聽說往北走,到一個叫什麼溪的地方會有活路。”
男孩說的有些淩亂,許是村子裡的人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她試着換個問法,道:
“那這路上,可有遇到得什麼奇怪病的人?”
“我也不是很清楚,出來的人基本都各自趕路,互相之間都不怎麼說話的,而且這路上還有人會跟着過來,也分不出哪些是一開始到村子裡的了。”
男孩跟江文如坐了一會,漸漸熟悉起來,覺得她和善的很,跟着話也多了起來,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但路上死了很多人。”
江文如點了點頭,轉頭看向聞清,聞清在旁邊聽的也有些難受,看出主子的意思後,連忙将拿出來的吃的遞給她。
男孩看到吃的眼睛裡滿含渴望,江文如把吃的遞給他,他驚訝的看向江文如,她卻被這眼神一灼,覺得心裡很難受。
她并不想站在憐憫者的位置 ,以行善之名擡高自己,可有時候卻難免陷入其中,畢竟當兩人身份不對等時,一方的幫助很容易形成對另一方的施舍。
而比物質上的不對等更加殘忍的,是精神上的不對等,就像此刻男孩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剛剛自己心中升起的對這男孩的悲憫。
寺門口的銀杏樹不時有落葉飄下,樹枝垂下的陰影剛好将他們二人遮蔽,江文如看着男孩吃東西的樣子,還有時不時露出的難得的童真笑意,她又覺得身上暖暖的,像有暖陽灑落在肩一般。
幾片落葉飄到男孩的頭上,江文如替他拿下之後輕輕的摸了摸他的頭,喃喃說道:“會好的。”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說這三個字,也許是安慰男孩,也許是安慰自己。
男孩大口吃着東西,不知聽沒聽到。
“現在的狀況,會改變的。”江文如說的很小聲,她甚至都有些不确定。
這沒有保證的承諾,像是無根的草木,太過輕,可這是此時她能給這孩子僅有的慰藉。
“我相信姐姐。”
江文如擡頭看向他,聽他又說:“姐姐看起來,就像那種會做出什麼了不起的事情的人 ,與我們這裡的人都不一樣,所以我信姐姐。”
江文如聽他認真的語氣,不由輕笑,說道:“謝謝你的信任。”
她看着男孩的眼睛溫聲說道:“不過是一樣的,我們都一樣。”
江文如回去的路上,見有人跪在蒲團上,虔誠的拜着佛像,聞清不由問道:
“主子,我們不去上柱香麼?聽聞這裡香火很靈,總歸是有個寄托。”
江文如輕輕搖了搖頭,道:“不用了,我不是信神佛之人,倒是擾了佛家清淨。”
“神佛有靈,便無需人求,神佛無靈,我拜了又有何用。”
“剛剛的男孩,若是祈求禱告有用的話 ,現在的狀況會有什麼不同嗎?”她喃喃道:“這種事情,他還未麻木,剛開始面對現實的時候,應該也是祈求了無數次的吧?”
聞清不知她是在自問還是問她,卻也覺得不知如何回答,聽到後面覺得江文如似有感觸,一時失了言語。
聞清的确從未見過江文如祈福許願過,隻有一次聽她說過,與其靠着心中的寄托,倒不如相信自己,努力為自己搏出想要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