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
浮動的空氣泛着涼意,在竹門被推開時跟着進了屋,很快又被屋中騰騰暖氣覆蓋。
袁清之關門轉身,目光停留在榻上躺着的人身上,難掩心中緊張,“還是那樣麼?”
張籍放下手中藥壺,站起身來:“說不好,但有師父在這,倒也不用過分憂慮,說到底,還是要看他自己活着的心氣能不能幫他撐過這一遭。”
“師父人呢?”袁清之問。
張籍:“在後院,這些日子師父也的确太過操勞。”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袁清之終于忍不住問:“你早就知道師父還活着?早就和他商議好了?”
原來那日爆炸發生前,蔣殊及時反應過來推了容玢一把,兩人一同順着山坡滾落,最後落到汨羅河水中,蔣殊用最後的意識強撐着抓住一旁的木枝,可還是大不過水流的力量,兩人雙雙失去了意識。
蔣殊再次醒來,兩人是在一處險灘上,原是有漁民看到了水中的人影,這才在最後時候給了他們一線生機,但那時的容玢已經氣若遊絲,蔣殊摸了摸身上,那信号煙已不知所蹤,正洩氣之際,他看向一旁的容玢,想到公子身上帶着的響箭,萬幸的是那東西還在,他毫不猶豫放了出去,但又擔心慌亂之中無人注意。
問那老伯才知,這裡離嵩山并不算太遠,懇求之下往嵩山去了一封信,他本也受了重傷,劇烈情緒波動之下很快便再次昏迷,之後醒來便是在嵩山了。
張籍輕歎口氣,搖搖頭,又點頭。
“師父這些年蹤影全無,你也是知道的,我也是半個月前才得到的消息,他老人家不讓我聲張,我自然不會多加言語,剩下的,你也就知道了。”
說到這,張籍笑笑,“這麼看來,師父這些年對時局的了解不遜于你我,此前不過是對這世道失望才選擇遁世,他的故人一個個都去了,他老人家的心也就淡了,此番再次出世,說到底也是為了故人之子,也算是,全了他這最後一點執念吧。”
說完後,張籍看向袁清之,“你到這來,是有話想對他說?”
見他不語,張籍搖搖頭,還是擡步走出了屋門。
燒着的藥湯咕噜噜地響個不停,袁清之這才走到塌邊,他的聲音沉悶:“你放心,解藥我快要研制出來了,一切就要結束了。”
他閉了閉眼,還是忍不住開口:“不過容玢,你真的放心嗎?你給我聽好,你珍重的那個人現在需要你,要是不甘心,就趕緊醒過來!”
袁清之情緒愈發激烈,喉頭一陣哽咽,最後受不住拂袖而去。
而榻上的人面容平和,隻是在他轉身的瞬間,指尖幾乎不察的抽動了一下。
*
燕京,江府。
“你走吧,趁着現在她還沒來。”半倚在榻上的許夫人看着江一蔺,如有所指道。
江一蔺坐在她身旁,舉起熬好的湯藥送到她面前:“夫人病着,勿要再多思慮。”
許夫人嗤笑一聲,“我和你過了這大半輩子,你還不知道我什麼性子麼?我們許家雖不是什麼高門大戶,但都是擔得起事的,當初我妹妹那般決絕,我雖不認可,但心裡也還是敬她幾分的,如今輪到我,豈能還不如她?當初我跟你的時候,你還隻是個不起眼的小官,如今升也升了,貶了貶了,還能怎麼樣呢?”
“我雖不認可你,但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是江家的人了,自會與你一同面對。”
這位謀算了一輩子的江一蔺看着自己的發妻,竟一時語噎不知言何:“夫人,我這一生或對或錯悔之深矣,但唯有娶你這件事,從未後悔過。”
許夫人神色淡淡,對他的話并未有什麼反應,隻是接過那藥碗一飲而盡,讓丫頭收拾下去後才哼聲道:“你不必如此,說到底,我也是為了翊兒和晚晚,為了許家打算,你并未欠我什麼,也沒什麼好說的。”
兩人說着,門外一陣騷動,許夫人貼身婆子幾步跑進來,雖然神色匆匆,但倒讓人看不出是驚是喜,她掃了江一蔺一眼,低聲說:“夫人,小姐回來了。”
“小姐?”
“是……大小姐。”
許夫人忙站起身來,撐在桌子上的手慢慢收緊,她側頭看着江一蔺,“你先到後院避避,不要出來。”
見江一蔺并不動彈,她向婆子使了個眼色,那人連忙帶着江一蔺從側門出去,隻餘許夫人一人在内。
唰唰——
最寒冷的時節已經過去,陽光透過枝幹灑落在地,整個院子靜谧無聲。
再次站到這扇熟悉的門面前,江文如以為自己會很激動,但不是的,她很平靜,真的很平靜。
一切的慌亂無措和謹小慎微都留在了初來的那個夏天,現在的她,已經不會害怕任何事了,也能承擔每一個選擇所帶來的結果。
門被毫不猶豫推開,江文如邁步進去。
恍惚間,仿佛回到了江文如離開前許夫人叫她過來的那天。
不變的場景,同樣的兩人,卻是物是人非,不同的心境。
許夫人一時也有些失神,但她很快便控制住了情緒,看向江文如的眼神裡甚至是不加掩飾的警惕:“你若是問我,後不後悔,我可以明确的告訴你,我從不後悔,你父……江家的确對你有愧,不論怎麼樣,都望你看在多年養育的份上,留他一條命。我與他夫妻多年,風風雨雨度過,自然會同他共進退,但江翊對你一向維護,文晚更是将你當親姐姐一樣,我希望你不要把對江家的情緒,帶到他們身上。”
因為江府上下有意瞞她,所以許夫人并不知道文晚已逝之事,江文如目光掃過一旁的藥碗,斂下眸子,并沒急着言語。
她本來有些奇怪,像姨母這樣的人怎會養的文晚這般活泛,可她現在看着這位性子剛直的姨母,才清楚文晚骨子裡的決絕究竟是随了誰。
“姨母就這麼确定,我會是心狠之人,做事就不會留一份餘地,這些年對這裡就沒有一分感情麼?”
許夫人一愣,片刻後才道:“你這丫頭,從小心思重,我從來看不透你。”
“這樣啊,”江文如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轉過身,仔仔細細,一寸一寸的看了這府院一眼,“我不會追究江家,哥哥和文晚更與此事毫無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