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擡眼時,窗口的人卻不見了,好像方才隻是他的錯覺。人聲依舊鼎沸,越來越多的百姓向着這邊聚集。趙纓覺得嘈雜,吩咐車夫掉轉馬頭:“回府吧,不去城外了。”
白壁丹楹,飛檐反宇。哪怕久不住人,他的府邸還是華麗又幹淨,每一處花卉都受了精心打理,用最好的狀态等待着主人的歸來。
然而終究空寂。
趙纓不慣人侍候,獨自去内室換下了朝服,順便卸下了穿在裡面的金絲甲。随着最後一層衣物脫下,他強健緊實的後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傷口就暴露在了潮熱的空氣中。縱橫交錯的傷疤,仿佛蛛網般盤布在他小麥色的肌膚上。有幾處位置兇險,那是他以命相搏過的證據。不知是不是建康城太過濕熱,趙纓覺得傷口隐隐作痛,連帶骨頭都牽着疼。
沐浴更衣後,趙纓決定小憩一會兒。起初有些輾轉,後來昏昏沉沉也就睡着了。
這一覺睡得比預想中的久,做了許多詭谲的夢。他做夢,一貫是有關過去的,唯有這次夢到的卻是多年以後。内容記不大清楚,但恐懼的感覺卻彌漫于胸口,久久徘徊。多少年沒有體會過這樣的恐懼了,哪怕到了戰場上,長戟戳破身體時,也未曾害怕。但這一刻,他切切實實地感覺到了害怕,那是一種心跳狂亂,又無能為力的感覺,他覺得難受。
光影幽暗,已然上燈之時,趙纓揉着太陽穴,仍昏沉茫然,半晌也未起身。窗外雨聲潺潺,這樣沒完沒了的,像是要下到天荒地老一般。
大概是聽到了裡面的動靜,侍候在外的仆從猶豫着不知該不該進來,得到允許後,推門而入,十分拘謹。
趙纓想:“此處真像客居之所,連仆從都對他這般陌生。結綠謹慎周到,管家得力,不如讓他從荊州過來,教一教這裡的仆從,再采買幾個機靈的婢女,靈徽住着才會舒服些。”
她大約……不會來吧。有了謝家郎君,自己做的這些,都顯得微不足道。
“方才府中無事發生吧?可有人來?”不過随口一問。
沒想到仆從卻說有:“一個時辰前,有一女郎前來拜訪,帶着幕離看不清臉。聽說将軍休息了,便遞了個東西讓轉交于您。”
另一個仆人見他臉色有些不豫,急忙将東西遞了上來。
軟軟的一團,打開,分明是一件素色的夾衣。針線有些粗糙,但尺寸卻十分合宜。
“阿兄喜穿玄衣,裡面的衣物就要多穿素色,這樣才好看。”“你總是不愛穿厚衣服,若是凍傷了骨頭,看你怎麼征戰四方。”言猶在耳,就連說這些話的神态他都能想起。
“人呢?”趙纓霍然而起,急急向外走去。
“東西給了,人便離開了。”仆從跟在後面,怯怯地回答。
趙纓的焦急和憤怒顯而易見,行動有些惶急,幾步便消失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