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徽送衣時,外面風雨正急,細密的雨絲從西面八方襲來,哪怕撐了傘也阻擋不住。這時節的氣候就是這樣,明明午後已經有了見晴的趨勢,晚上雨還是來了。
不知為什麼,心口那個地方絞疼的厲害。
她鼓足勇氣,将過往的傷疤揭開,讓他知道。以為彼此是最親近的人,他會一如既往的保護她,心疼她,與她站在一處同仇敵忾。然而,他就那樣轉身離開,甚至再也不肯來看她。
她以為自己看透了人性,也單純執拗地覺得趙玄鑒永遠都是個例外。找了無數說服自己的借口,硬着頭皮借着觀傩下山,甚至出現在了他必須要經過的路口。他分明看見了自己,卻立刻就轉身離開,好像她的突兀出現,讓他覺得羞恥,讓他覺得不堪。
這個世上,誰都可以傷她,趙纓不可以啊!
想着想着,淚如雨下,腳步都有幾分踉跄,卻也想明白了很多。前方的路,荊棘叢生,風雨交加,不能攜手同行,那她便一個人走。
“女君,你怎麼了?”雲閣見她神色有異,不由擔憂萬分。
還好,雨絲落在臉上,混了淚水,誰也看不到她的脆弱和傷心。有多久沒哭,好像已經記不清了,所有的眼淚都在阿父殉城那日留了個幹淨,就算是将銀刀刺入腹中,眼看着血流不止時,她也忍住沒有哭。
靈徽擺了擺手:“沒事兒,咱們回山吧。”
“馬車不在這邊停着。”雲閣想要阻止她踉跄而行的腳步。誰都能看出她的難過,但她仍倔強着掩耳盜鈴。這樣的女君,讓人心疼。
雲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明明隻錯過了三年,但忽然覺得她已錯過了太多太多。三年,足夠時移世易,足夠人事全非。
“雲閣,陪我走一走吧。”靈徽淡聲吩咐,然後隻身走向了無邊絲雨之中。雨水像是帶着一種神秘的力量,能将許多刻意遺忘的東西,從塵封的記憶裡撿拾出來。她的腦中出現了那張刀削斧鑿般的臉,那個人的眼眸過于漆黑幽深,看着她時,如狼陰沉銳利。
“你總想逃離,可你知不知道,你回去的那個家國,早就不是你曾經的家國了。你阿父守着孤城半生,不過是給那些驕奢淫逸的蠹蟲提供了更恣意妄為的機會。前方浴血奮戰,後方紙醉金迷,這就是你們漢人口中的大義?徽兒,你在我這裡是人人尊敬的小夫人,回去了隻會是一個人人可欺的孤女。沒有人會敬你的大義忠貞,隻會暗自恥笑你流落胡族多年,失了清白。”那個人的聲音徘徊在耳邊,帶着清冷的梅香氣。
“将軍莫不會以為能困我在這裡一輩子吧?家仇未報,淪為妾侍,眼睜睜看着你們鮮卑人與匈奴人一樣,踐踏我們的土地,傷害我族的百姓?”她輕聲嗤笑,并不因為處境困頓而折損了骨氣。
“我們拭目以待,看看你能不能逃,看看你期待的所有事情會不會發生?”那句話仿佛是一句警告,也像是一種詛咒,讓她午夜夢回時仍會冷汗涔涔。
也不全都是恨啊,但恨總比愛要來得清晰,記憶的也更加深刻。她有時也在迷惘,自己恨的究竟是那個叫做慕容桢的男人,還是當初無能怯懦的自己,抑或是這個乾坤失序,混亂扭曲的世道。
白骨參天,紅燭羅帳,碧血染地,酒池肉林……
就這樣茫然地沿河走着,路好像永遠都沒有盡頭一般。雲閣的衣衫有些濕,靈徽将自己的披風解下,不由分說地裹在了她的身上:“你小時候身體不好,顧阿嫂怕你受風寒,穿得總比别人多一些。”
“女君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