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最怕世族異動,怕本就飄搖的江山和算不得穩固的皇位更加岌岌可危。如今雁回山這邊有些不尋常,他自然有必要借着陪皇後,前來敲打一二。
靈徽神色如常,隻是福了福身,做足了恭謹姿态:“或許是山中風景秀麗,又恰有一泓清泉,無論是吟詩作畫,還是清談玄理都十分閑适吧。”
皇帝一哂:“那也是因為宜城君細緻周到,不然怎麼連皇後也願意來此。”
這句話算不得誇贊,但他顯然并不想繼續揪着不放,擺了擺手,阻擋了靈徽的解釋之語。
靈徽擡頭,看着皇帝進殿的背影,臉色微有不安。身後卻忽然想起一個輕輕柔柔的女聲:“不過有心之人在陛下面前多提了幾句,有皇後殿下在,女君勿憂。”
說這話的人,正是方才女子。
靈徽想要行禮表示感謝,卻被她按住了雙臂,搖頭搖頭道:“我姓崔,小字蘭媛。”說罷,便緊跟着聖駕而去。
一提起這個名字,靈徽便立時恍然大悟。小時候聽阿母說過,她三舅家有個同歲的表姊,最是乖順可人,詩書女紅都遠勝于自己。阿母生前也曾一起玩耍過,但後來阿母離世,阿父遠去邊疆,将自己獨自留在了洛城,于是就和遠在博陵的外祖家遠了聯系,與蘭媛姊姊更是再未見過。
山河破碎,天下龜裂,崔家并未随駕南遷,反而留在了北地。她本以為再無相見可能,卻不想蘭媛姊姊卻輾轉到了宮中,成了皇後身邊的侍從女官。身世浮沉,命運輾轉,從來都如此始料未及。
還好,此番所遇是福非禍。
靈徽思量片刻,還未想到究竟得罪了何人,就見皇帝已然出來了。跟從聖駕的皇後此時面色很蒼白,額上虛汗浮出,腳步都變得遲滞。
絕不能讓皇後在觀中出事,否則不僅竹籃打水,而且引火燒身。
“殿下,您怎麼了?”靈徽看了一眼蘭媛,她立刻會意,上前扶住了謝後,關切道。
“阿菩?”皇帝立刻轉頭去看。隻見皇後仍勉力維持着端雅的儀容,但豆大的汗珠卻從額上滑落,渾身控制不住地輕輕顫抖。
“無妨……”謝後搖搖頭,對着皇帝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
“怎會無妨,快去傳醫官!”蕭祁鮮少失态,可是此時卻肉眼可見的慌亂,不似作假。
靈徽恰時進言:“醫官來此,定然頗費功夫,殿下如何等得。若陛下恩準,臣身邊有一名女醫,醫術尚可,可先替殿下診治一二。”
皇帝聽到此言,面露猶豫之色,尚未答複,忽然聽到身後女官焦急地喊着“殿下”,原是皇後沉沉暈了過去。
哪裡等得及醫官!
蕭祁終于點頭,允準将皇後扶入觀中廂房,命楚楚前去診治。經過靈徽時,他深深看了一眼,語氣冰冷:“朕聽趙玄鑒說,宜城君是心性單純誠摯之人,但願他還有些識人之明,否則一州刺史如此偏聽偏信,朕如何敢将大事交付給他。”
靈徽模模糊糊地應了個“是”,再未說其他,心裡泛起一陣澀意。她尚未做什麼,動靜就已經傳到了皇帝耳中,顯然是出師未捷。
她早就明白,阿父手下部曲數萬,哪怕早就為國犧牲,但散在各地的勢力仍無人能夠控制,即使趙纓也不過得了部分人的擁戴。
她的歸來,恰好成了制衡的籌碼,而建康就是一個精心鑄造的牢籠。享受着女君的優待,同時也是皇帝和王家忌憚的存在。皇帝希望這些人馬隻為他一人所用,而王家希望楊家再無翻身的可能。
這樣的情境下,她又能翻出多大的浪呢?
她隻是好奇,趙纓是否知道這些?對此,他又是什麼态度,為何從不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