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等趙纓的回答,那樣靜谧又漫長,隻聞得心跳如擂鼓一般,像一個等候處決的犯人。
“多謝相國擡愛,趙纓盡力一試。”
如重錘落地,懸着的心忽然就死了。靈徽閉上了雙眼,聽到方才還兵荒馬亂的那一處,忽然一片寂靜。
靈徽沒有落淚,但這一刻,她隻覺得麻木,疼得麻木,麻木到不知道該做什麼,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她的心是一片寂靜的荒原,那裡本就該寸草不生。是她自己有了妄念,以為會有一個人并肩攜手,以為那樣便不再孤獨。人就不該有妄念,那是一種罪,容易将自己扯到萬劫不複的境地。
三州之兵,世族之女,便是傻子都知道該如何選,更何況聰慧如趙纓。
他一路走來頗多艱難。年少時隻身入伍,投在了阿父門下,别人不肯吃的苦,他從無抱怨,别人畏懼的危險,他從不眨眼。
阿父曾說,趙纓将來必成大氣,能忍人所不忍,能人所不能。
得了阿父的器重,他便被擢拔的很快,短短三年,就成了從事中郎,是阿父手下一等一的心腹。
那時就有人打趣他:“中郎将如此年輕有為,又深得器重,莫不是準備做楊公的乘龍快婿?若是真娶了刺史的獨女,将來整個并州都是你的了。”
他一聽便翻了臉,将手中的箭矢扳成兩段,恨聲道:“若趙纓有此心,天地不佑,不得好死。”
自此,他威望更重,人人都道趙纓重情重義,有古之君子遺風。
如今,他已成一方州牧,手中握有重兵,但處境仍尴尬。在這個家世為重的時代,他寒門的身份,寥落的家族,稀薄的親緣,都讓他的權勢危如累卵,為世不容。世族織就了一個細密的網,彼此利益交錯,榮辱相随,偏偏他是這張網之外的人,踽踽獨行,毫無助力。
現在王裕給他抛下了一個天大的誘惑。隻要他娶了王家的令華,他便填補了最後一點缺憾,自此,應無所求。
或許已經過去了很久,久到王裕離席而去,不一會兒趙纓也随之離開。她仍怔怔站着,尋不回呼吸的節奏。
靈徽以為自己勉強維持住了儀容,沒有太過失态,但低頭時才注意到,她的指甲已深深嵌入到了謝衍的肌膚裡,那裡青紫一片,傷痕斑駁。
他回了一個溫柔的笑容,眸中隻有擔憂。
“趙使君或有苦衷。”若是現在還看不出她對趙纓的情意,那自己未免也太遲鈍了。但無論私心中是羨慕抑或嫉妒,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靈徽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他看不得她傷心,所以忍着憤怒,這般安慰。
靈徽慢慢松開了他的手,蒼白的臉上,一雙明眸濕漉漉的,帶着迷惘和倉皇:“你……莫要見怪,是我失了分寸。”
她終于撿回了自己的神智,也知道自己不該在謝衍面前有如此失禮的舉動。他因為自己受了傷,卻一聲不吭,也不多話,隻是擔憂。這些都讓她心中更加難受。若他知道,連答允吃魚脍都是自己别有用心,他會不會對自己很失望。
人就是這樣不堪,一邊被傷害,一邊又在傷害别人。善心總被踐踏,多情必受辜負。
謝衍正要寬慰,忽聽身後門扉輕響,雲閣從另一邊走進了這間屋子。一進來見謝衍在側,猶豫了一瞬後,才附在靈徽耳邊說了句話。
靈徽聽到後,先是看了看謝衍,然後才對雲閣點了點頭。
她對所有人都有戒備,謝衍從來都知道,不等她出口趕人,自己先找好了台階:“崔子瑜得了一幅畫,一早就邀我同賞,既然你有事,我便前去賞畫,不再相陪了。”
走了幾步,又不放心,對雲閣溫聲囑咐:“女君今日飲了酒,你多看顧她些。事情料理完後,去崔府找我,我送你們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