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佟仕明和陸氏父子啟程回邊關的日子。
佟越與佟仕明并肩騎行,兩人的馬慢慢磨蹭,陸氏父子跟在後面也行得慢。
“爹,我給您裝了好幾壇渡京仙,若是喝完了,修書一封,我再差人送去虎門關。”
“爹,您要提醒阿遙注意保暖,他的腿一到冬天便犯疼。”
“爹……”
已至北門,佟越下馬為佟仕明整理馬辔頭,良久才整頓了情緒,對上佟仕明的目光。
佟仕明坐馬上,他一生峥嵘,風沙早已揉皺了他的眼角,但他的目光仍炯炯有神,銳利如鷹,裡面透露着慈愛和憐惜。他撫着佟越的發心,胸中有口氣卻歎不出來。
佟仕明道:“越兒,等爹接你回家。”
佟越笑起來,點點頭。
“陸兄,你回去好好籌備婚事,我等着喝你的喜酒。”
“陸伯伯,您得空多去虎門關陪我爹喝酒。”
佟越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啰嗦。
“月亮,保重。”
“越兒,保重。”
佟越方才手心裡還有撫摸馬背的溫度,待佟仕明揚起馬鞭,她手心隻剩馬蹄揚起的塵沙。
“小姐,風大,沙子迷眼。”芙雲遞上方帕。
風拂過馬蹄,越過石橋,蕩開河上的花燈。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太後如今舍得把敬靈公主這枚棋子抛出去了。”秦平良啧聲道。
“太後連自己的侄孫女都舍得抛出去,敬靈公主隻是太後囚禁在梵陽寺用來牽制太子的人質,有何舍不得?”周惠澤躺在畫舫的搖椅上阖目養神,“太後把姚婉嫁與太子,不過是想留個姚氏血脈繼續做傀儡罷了,太子無後,這會兒,太後該急了。”
“若是敬靈公主誕下子嗣,便是太後的新傀儡,若敬靈公主無子,太後依然能倚仗陸氏的兵權,恐怕……”秦平良頓了頓,接下來的話,他不敢說。
周惠澤點頭:“正如先生所想。”
若是敬靈公主也無子,等皇帝殡天,太後要麼繼續拿新皇當傀儡,要麼走出垂簾,親自掌政。
“太後精謀細算,架空皇權,牽制邊關。她沒想過我會活着回來,這局棋裡本就沒有我的位置。”周惠澤道,“太後最擅長借刀殺人了。”
“會京風雨,殿下都看得明白。”秦平良放下酒盞,若有所思,“殿下要多加小心。”
周惠澤望着畫舫外河上飄零的花燈,笑道:“先生,喝酒。”
***
“開大還是開小?”
“小!小!小!”
“你又輸了,還來一把,你今晚就得光着腚出去了!”
“你管我,老子今天就是把棺材本拿出來玩,圖的就是快活!你看昔日中都皇宮多繁華,一夜之間不也燒成灰了,及時行樂才是真!”
“哎,我可聽說中都之戰,去的是陸将軍的兒子和佟大将軍的女兒。”
“女兒家會打仗?要不是佟大将軍的小兒子受了傷,能輪得到她上?若不是陸小将軍頂着,怕是中都滅的更快!若是佟大将軍親自出馬,早就救下中都了,現在好了,西嶺吞并了中都,下一個說不定就是咱們東洲喽!”
“女子無用!女子無用啊!”賭徒邊說邊搖着骰子。
“啊呀!”那賭徒突然驚叫一聲,從嘴裡吐出一個骰子,兩顆帶血的門牙也随之蹦出,“他娘的,誰砸老子?!賠老子的牙!”
佟越本提着一壇酒蹲坐在賭坊門口,覺得他們聒噪,便拾起地上的骰子扔了過去,正中賭徒兩顆門牙。
她輕笑一聲,提着酒壇搖搖晃晃地走向人群。她走上石橋,撐着石欄想吐卻吐不出來。
橋下是星星點點的花燈,在如墨的夜色中順着河流漂泊,有一盞花燈很大,搖啊搖,搖啊搖,撞到了一艘畫舫上。
佟越順着那盞花燈擡頭,船頭站着一個身形颀長的素衣男子,男子一手負在身後,一手執着酒盞,正挑眉看着她。
佟越定睛一看,此人正是周惠澤。
周惠澤在船頭,佟越在橋上,一人仰一人俯,一人醒一人醉,隔着夜色中的河,隔着河上的點點花燈。
周惠澤臉上的笑容意味不明,他看橋上的佟越,如看鎖在籠裡的小獸。
他勾着唇角,遙舉杯盞,朝佟越敬酒。
周惠澤還未飲酒,佟越就率先提起酒壇咕噜灌了兩大口以示回敬,周惠澤身後的秦平良從未見過如此生猛烈性的女子,登時目瞪口呆。
“喂!”佟越俯身朝周惠澤喊了一嗓子,“傷者不宜飲酒!”
秦平良吓得嗆了一口酒。
待畫舫臨近橋洞,佟越飛身跳到船頭,她一手抱着酒壇,一手抓着周惠澤的手臂,探頭朝他的酒盞裡看。
“我沒喝。”周惠澤辯駁的樣子像個被大人抓住偷吃的小孩。
佟越就着周惠澤的手,擡起他的酒盞猛地又是一口:“酒不錯,哪家的?”佟越兩頰酡紅,醉意浮上眼底。